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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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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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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回乡下

传承的风俗,清明时节回乡下老家,那是必须的。几天前,就回了趟乡下老家。

老家的小地名叫罗家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如以示人,是少有人知的。老家附近有两条水泥路呈“Y”字形,那丫丫儿内就是罗家峪,“Y”字底部是千工坝,再往前一点就是徐家坪,靠右边的那丫枝则是杜家坊了,再上走就到了全县老一辈人都知道的两河口了。沅江在龙潭镇境内有一条支流叫小洑溪,两河口水库是小洑溪最源头的唯一一座水库。

为什么要说到这几个地方呢?一是两河口名气大。两河口其实是一个水库,水库始建于七十年代初人民公社化时期,桃源当时调集了全县民工大修水利,那时我还在两河口下游附近的“老寺里”读小学,还记得“剪市民工团”就驻扎在罗家峪,我家有一个很大的岩板禾场,他们集合、吃饭都在我家。二是我们那地儿有一句“锅巴句儿”(歌谣):徐家坪的伢儿杜家坊的狗,罗家峪的早饭中时午。就是说,徐家坪的伢儿凶得狠,杜家坊的狗恶得狠,罗家峪的早饭吃得很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格局呢?我“闷”了近五十年,一直也没有弄明白,但随着人生阅历的丰富,现在终于悟出了个道道。

与往年一样,这次清明回乡下,主要任务亦是“寻坟”,满山跑。天气阴雨了几天,终于未下雨了。

我从东头溜进后山。后山的林地有一蔸很大的板栗树,再大部分都是松、杉、竹了,堂哥、嫂圈了一圈篱网,抛养了一些土鸡,是以林下少有荆刺杂草。在空旷的林下,我惊奇地发现厚实的地里迫不及待地钻出许多紫褐色的笋角,她们夸张地宣示着生命的主权。我认真欣赏着她们钻出地面时那猴急猴急情态——胆大的已探出头来,认真地审视着外面陌生的世界,而胆小的仅怯怯地试探着冒个小尖尖,遮着脸的细草与枯叶都不愿拨开,在林地靠北的篱脚边,有一双并肩着的粗高个,仗着自己生命的强势涨破了厚实的地表,由于钻得过快,带着青苔的黄红壤被紫褐色的笋壳拖上了两寸许,在粗胖的根部形成两指宽的“人”字形缝裂。农村的季节与纯朴的乡亲一样,没有城里人那样多的城府,比城里的季节来得更夸张。

再往西走,就到了四叔叔和三伯伯(早已过世)那头了。

我们那里喊叔叔、伯伯,其实就是一个大湾场或一个队里的本家,按辈份而来的称呼而已,但喊来喊去就喊成真的叔叔伯伯了。以前四叔叔和三伯伯都住在一条阶沿上的,但由于家里生活不太顺,老是找不到缘由,无奈就想到了风水,几经搬家就搬到了三伯伯阳沟后头的山上住了,整个地基都高出了三伯伯家的屋脊了。

清明回乡要给已故的祖辈们挂山,先经过四叔叔门前,再往左绕下就是三伯伯的家了。其实这两家早已没有人住了,杂草杂树丛生,残垣断壁,代表曾经繁华的石臼盛满了乡间的故事,歪斜地半嵌在路边泥中,被青蒿杂草淹没着。

看似破败的两家,其实也不是真正的破败,只是家里没有人住了,老人已故,子女儿孙辈四散在外地打工,有的已经在城里安家置业,而且在北上广深发展的挺不错。但乡下没人了倒是实事。复旦大学哲学教授王德峰总结过:“对于欧洲人来说,上帝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叫主与我同在,对于阿拉伯人、穆斯林人来说,真主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而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乡下没有人,就没有气运,就不成其为家了,这就是我们常常感叹的“农村空心化”。记得小时候罗家峪十来户人家有人口50多人,早上起床了热热闹闹,各家房顶炊烟缭绕,大人们出工也比较早,整个湾场不远处的丑柏堉,井田,窝田,还有小马口堉口上隐隐地传来犁田骂牛的声音……这次回家,不用掐指,就只剩4个人常住了,且都是老年人。有一首网络诗描述得很真切:村无烟火只剩房/地里长草不出粮/儿时玩伴今何在/各自漂泊在他乡。正所谓城市容不下肉身,农村又装不下灵魂,身在城市思念家乡,回到家乡又想起诗和远方,远方是理想,故乡是情怀,撕扯在中间的就是我们自己。这就是对“破败”的注解。

“寻坟”“踏青”结束,等于是围着罗家峪一大湾场房子绕了一个大圈,来到家门口的“团堰”,这个大圈就走完了。记忆中的“团堰”好大好大,她装下了整个蓝天,还有天上流动的白云,长腿水蜘蛛闲散而悠然地在水面散步,偶尔有豆娘跌落水面,长腿水蜘蛛会与之搏杀,把蓝天扯得稀烂……

“团堰”里盛着的故事有时也是具体而生动的。大热天时男人们忙完农活会在堰里洗澡,女人们会在码头洗衣,现在每每路过“团堰”,好像隐隐还有芒捶捣衣的声音。伢儿们有时在堰里打浮泅,听人说,有一次伯父要打堂兄,堂兄就跳到“团堰”里不起来,伯父拖个竹篙子到这边,堂兄就一个潜水到那边,伯父赶到那边,堂兄就潜水到这边。也记得隔壁又隔壁的方奶奶——她是一个弹匠,关系融洽时就叫方奶奶,关系不好时就不礼貌地喊她方弹匠——在“团堰”堤上兴了一堤的菜瓜,有一次发现菜瓜被人偷吃了,她就扯起嗓门破口大骂,她女儿就骂她:“你个方弹匠,你噘的些么得,别个吃不是吃,你吃不是吃,你叫他们莫吃嘛!”

现在的“团堰”已快被淤泥填平,整整一个浑水泥坑了,堰码头也没有了记忆中的枇杷树与毛桃,堰堤周围也没有了欣欣向荣的菜地,堰堤上也没有了“方奶奶”兴的菜瓜。站在“团堰”的洗衣码头(现在不能洗衣了)朝东望去,一条硬化的窄窄的公路伸向远方。这在以前,还没有公路,只是一条东入小伏溪的沟港,也算是桃源母亲河沅江的支流的支流,也是可以东归大海的。沟港的左边就是一条尺把宽田塍小路,左边不远处是一大片绿得发黑的油茶山,茶山脚下的大片良田,春天里满目的紫云英甚是漂亮,盛夏时金黄的稻穗躲在田塍黄豆与杂草中间,挑一担谷到外面打米回来,箩筐上都有刮着的黄豆残叶与黄绿色的谷粒。正是这条小路连接着外面的世界,娃娃们背着大人们缝制的书包从这条路走出去,放牛时捡的几颗枞山菌亦从这条小路带出去,卖给千工坝供销社阿姨们。孩提时代的娃们是无忧无虑的,现在看来觉得很苦,但当时也没有怎么觉得,或许是只记得其中的甜忘记了其中的苦……

望着这条向外延伸小路,想着孩提时代的“甜”与“苦”时,突然闪出了那句萦绕许多年不得解的“锅巴句”——“徐家坪的伢儿杜家坊的狗,罗家峪的早饭中时午”。既然有这样一种现象或状态,应该自有一定的缘由。

从地形上看,罗家峪的十来户人家被围在前山、后山中间那个小小的峪里,就是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加上“大队、生产队”时期,人们很少出去,在小小的峪峪儿里面过着“鸡犬之声相闻”的“世外桃源”生活,农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清早爬起来做农活去了,干一个大早工才回来弄早饭吃,所以早饭吃得很迟,要等到“中时午”了。

徐家坪则不然,他背靠罗家峪的前山,面朝现在的“漆五公路”--小洑溪的 “冲击平原”,在我们那个地儿可谓是“大坪大坝,一望无涯”,加上紧挨着的千工坝,是一个“三叉路口”的集散枢纽,那里有国家粮店、国家供销社,人口往来相对复杂,可以称为当地的 “小香港”,在那里生存的人们是要“打出一片天地”的,所以说“徐家坪的伢儿凶得狠”。

至于杜家坊,又是另一番情形,从千工坝到小洑溪的源头两河口,有一条很长的公路。罗家峪的后山脚下、公路的左侧就是杜家坊了。那一片屋挨着屋,户连着户,前后左右一大片,户多人密,每户人家都养了狗,一个湾场就有十几条狗。路人如果从杜家坊门口过身,只要惊动一条狗,一群的狗就袭拢来,你要知道,“狗是仗势的”,所以就形成的了一个印象,“杜家坊的狗恶得狠”。

想着这些“不上镣环”乡间故事,时间不觉已经溜走,完成了“寻根”“问祖”“任务”的我就要回城了。但,乡下的清明是难以忘怀的,有湿润而带有花香的风,有 “猴急猴急”“宣示生命主权”的欣欣向荣;乡下的清明也是愁怅的,草丛中盛满故事“石臼”还歪邪在那里,它多少年后会不会风化成“砂”呢!?

寻找“诗与远方”的年轻人都还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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