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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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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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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黄杏季节的印记

时令悄然走过五月,生活在城市的人们对季节变换有些漠然,除了知道热,完全不晓得到什么农时了。我并没有夸张,尽管城里人知道天热了,该吹空调了,西瓜樱桃也大量集中上市,捡着新鲜脆甜爽口的多吃,口味和肢体感受到夏的畅然。然而,毕竟没在乡村呆过,三夏季节的忙碌、快乐和惬意,城里人注定体验不到。如今算来,我在郑州已经呆了三十多个年头,回想起儿时的夏天,仍不禁神往。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五月,宁静的山乡就此热闹起来。“布谷—布谷—,割麦插禾”。布谷鸟一叫,男人们就开始泡谷种、拦水坝,为即将到来的水稻插秧做准备。平田耙地没有个三犁三翻不算好把式,水田一鉴展平才是弄家。这时正是水牯牛耍欢儿的时候,憋了一冬天的蛮劲儿有了用处,拉犁拉耙再驮上一个男人,根本不在话下。四野鲜嫩的青草作为犒赏,水牯牛最为满足,比起嚼了一冬天的干枯稻草要清香甘甜许多,可是吃已经不是主要的。泥水里打滚扑腾狂飙,释放水牯牛的天性才是最快意的,它有使不完的力气,耕田耙地根本不是个事儿。一听说自家喂养的牛晌午要犁田,放牛娃的兴奋不亚于长长的暑假,一开心就爬树,这个时候上房揭瓦哪个娃娃没干过?一箢子绿肥就是一担好粮。女人们打秧草,箢子装冲担挑,刺棘扎得手破血流也不在乎,多一箢子秧草多一个工分,娃娃们就多一口白米饭,女人拼起命来就是一个壮劳力。这个当口,家还是女人扛得多些。人欢马叫是这个“芒种”季节最合适的字眼,宁静中的嘈杂是夏种时山村独有的乐章。

“痛并快乐着”,这词形容割麦打麦最贴切。麦熟一晌,头一天还有些泛青的麦穗,经过火辣阳光的曝晒,午时风一刮立马金黄泛白,开镰的时候到了。麦浪千重,一望无垠,沙沙的声音预示着今年又是个丰收年,人们侍弄半年的土地终于有了回报,心底的喜悦在眉梢上舒展。过去人工收割,一下地就是一整天。镰刀早就准备齐了,早起带上茶壶茶碗和中午简单的饭食,草帽和毛巾必不可少,赤脚下地更是寻常。看着望不到边的麦垄,“唾-唾-”两下,人们笑嘻嘻地弯腰挥镰。只见那镰刀在麦颗林里如乌梢蛇般穿梭,耳边只有镰刀的杀杀声。随着杀杀声起舞,麦子也似乎一粒粒落入了粮囤,人们对暴风雨的忌讳和担忧也一点点减少,颗粒归仓是种粮人的真心愿望。兴奋劲儿簇拥着人们不知疲倦地往麦垄尽头挥汗,怡然享受着丰收带来的幸福感和获得感。然而,割麦收麦的苦,没经历过的人体会不出其中的艰辛,只能用一个“吐”字形容,真不是人干的活。农谚说,割麦趁早不敢晚。一是说,割麦要早起。夏天四点多天就大亮,夜晚露水湿润了麦穗,外壳稍微柔软些不易炸开,收割时不会造成麦粒抛撒。人们对一颗颗麦粒心存敬畏,丢了心疼可惜,所以甘愿起早贪黑。二是说,麦子一熟就要割,不能误了农时。误了此一时,遇到暴风雨,一年的口粮就没了。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所以,夏收时在外务工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回家“抢收”麦子。此时再苦也得熬着,上边太阳毒辣辣地烤,脚底下地气热烘烘地蒸,麦茬扎破、镰刀割破手指根本顾不上包扎。毛巾汗了擦,擦了汗,一天下来毛巾满是汗碱也不足为奇。割完一垄两垄,腰已经僵硬得直不起来了。顶多趁喝点水的工夫歇歇,接着又埋头往前赶,收获的快慰已经把腰酸背痛忘掉了。家有十亩八亩地的,一星期下来是快手,人多是最大的优势,农时就得抢。接下来,捆扎,人扛牲口驮,趁暴风雨来临前运到打麦场垛起来,草苫一盖,再大的风雨已经不担心了。碾场,扬场,晒场,在生产队麦场里你家用罢我家上,前前后后又差不多一个来月。临近公路的,尤其是柏油马路,人们“偷懒”把麦梱摊在马路上,让过往的汽车帮助碾压脱粒,交通事故和麦场火灾时有发生。麦收季节体力消耗大,能省一些就省一些,也不能怪这些人“偷懒”。没有割麦插禾的人是不知道劳作的辛苦和粮食的金贵。令人欣慰的是,前几日袁隆平老先生离世,引发国人的痛惜和悼念,一个重要的因素是,我们这个民族对粮食的感情永远刻在骨子里。

过去三夏大忙,从县乡村三级扩干会动员开始,到麦罢草完,前前后后历时一两个月。如今时代不同了,麦茬的收割、烘干、入库和秋茬作物的播种都由机器一条龙完成,今天的三夏大忙会刚开完,明天地头已播上玉米花生,一晌午工夫。体力劳动轻了许多,但人们对“夏收、夏种、夏管”一刻也没耽误,毕竟民以食为天,粮袋子捂紧才安全。

麦收带来的是一年的快意。在麦黄杏的季节,应季的水果和夏夜的欢愉永远抹不去。

麦黄杏是一夏的代表,此时的桃李和覆盆子也总是那么解馋,农家水果味道纯正是我对乡村最深情的眷恋和记忆。

老家有一种杏叫“麦黄杏”,因麦熟时杏熟、果实金黄而得名,金闪闪的剔透着呢,用手轻轻一捏,杏肉与杏核完全脱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吃起来也就没那么麻烦,酸甜可口,忆起来嘴里还满是酸甜的味道。邻家四奶奶的杏树据说有几百年,到今天还在村头矗立着,看着我们这一辈儿一辈儿的子孙更迭,它仍以自己的“乳汁”哺育着我们。小时候最淘气的是,四奶奶家杏熟了,我们几个半大孩子“欺负”她小脚跑不快,想方设法把四奶奶引开,另外几个趁机爬上树摘上几十颗,一个手势我们就知道得手了,呼啦一声跑到一边偷偷分享“胜利果实”。几次三番,四奶奶也知道我们这帮混球小子的“诡计”,看透不说透而已。即使迎面逮着了,她那绵软的巴掌总是雷霆般举起,风也似地落下。我们总是闭上眼睛配合着,故作“好汉状”等待她的“严惩重罚”,她笑咪咪地摩挲着我们的头,“暴风雨”就这样过去。用她的话说,杏子是树上自长的,不费功夫不出力,老天爷的恩典,吃几个不是个啥。她不介意我们偷吃几个果子,而是担心我们爬高上低的,万一摔着就麻烦了。再说杏吃多了也不养人,其实在她心里还是宠着这帮“饿牢里出生”的孩子。如今回想起来,仍能感觉到四奶奶慈祥的眼睛依然在上天注视着我们,生怕我们有个闪失。

桃子在端午节前后都熟了。记忆最深刻的,是邻家婶子着一筐子鲜桃从园子里走过来,小子们咬着手指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筐子,不自主地流着哈喇子,目送婶子进了家门,亦或转过山岗,消失在集市的方向。李子,大人们绝不让我们多吃,我们不懂什么叫李子树下埋死人,大人们不叫吃就不吃,李子又苦又涩又酸不唧唧的,没人喜欢。

覆盆子最为诱人。在乡间的山林里、小路旁到处都生长着这种植物。后来到城市了才知道覆盆子有很多别名,例如:悬钩子、覆盆、覆盆莓、野莓等。我们叫它“酸泡”。它红的晶莹,柔嫩软绵。摘它时不得不十二分小心,轻轻一碰就出汁,吃起来酸甜可口,一股淡淡的奇香总会勾起肚子里的馋虫。小时候,不管是放牛还是打猪草,如果手里顺带摘得一串“酸泡”,足够炫耀几天。大人们割麦插秧归来,带一串“酸泡”奖励乖孩子们,帮助大人们放牛的孩子一定得到的是那颗最大的。鲜红的一串“酸泡”在我们心目中是最高奖赏。

西瓜,在野地里,自然要守,搭个凉棚,看瓜人白天黑夜都在那儿,主要是防止人偷,因为不是规模种植,一季就那一亩半亩的,几十百十个瓜,不顶偷,日夜守着。但农村人质朴,你没事了到瓜田附近闲逛,主人会盛情邀请你尝尝瓜的好赖。切一个大家一起吃,聊聊天,在瓜棚里那叫招待客人,没什么稀罕,种瓜人舍得。要是偷偷摸摸地,铁锹在夜晚可不长眼。猪獾偶尔啃吃一个无伤大雅。记忆中的西瓜都是农家肥育秧种植的,基本不用化肥,更不打农药,用心的还用香饼(注:芝麻榨油后的残渣)作肥料,这样的西瓜香甜脆爽,独有一股纯熟水果的自然味道,不像现在吃的西瓜有些寡淡无味。

仲夏夜之梦是文人的描绘。确实如此,夏夜在月色下是静谧的,月亮如银盆挂在天上,尽情地倾泻着皎洁的月光,农忙的人们没有心思赏月,只是在纳凉时偶尔感叹“今晚月亮好大!”,如同我们见面“吃了没”一样,仅仅是个招呼而已,因为明天还要继续劳作。月光再美,与第二天的收割相比那是次要的,心思不在这儿。偶尔飘过的一片浮云,只有孩子们会说这朵云彩像马、像牛、像车、像棉花垛,他们是不知道有嫦娥和吴刚的存在,奶奶讲故事提到月宫仙子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个季节的夜晚,青蛙是绝对主角,如潮的蛙鸣此起彼伏,时而独奏时而合唱,没有一刻消停。咕咕呱呱的叫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那么鼓噪,最耽误瞌睡,有失眠症的人极其讨厌。夏夜又潮又湿,萤火虫从不缺席。我们总是将墨水瓶洗净,逮着几个放在里面,欣赏着忽明忽暗的奇异生灵。夏夜就是这样如仙境般梦幻,月光,浮云,萤火虫,还有一片蛙声,光与影、静与闹融合得那么惬意。

蚕豆花香,豌豆苗肥,石榴花最红,植物总是盎然而生。“种田活不用学,人家咋着我咋着”,种花生挖个窝就成,懒汉种玉米,芝麻需要勤快人,插红薯秧就得赶在风雨中,在农村呆久了农事农时不学也会。这些也是麦黄杏季节才有的体悟和忆记。

麦黄了,杏熟了,脑海里儿时的欢愉算是对城市无趣生活的聊以自慰。写到这里,我不禁想,有时间了一定要回到家乡,再度欣赏“蚕豆花儿香麦苗鲜”的景致,深切体验乡土中国的浓郁气息,以时刻提醒自己,走得再远也不要忘了麦黄杏熟时节割麦插禾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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