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后第一声春雷“雷天大壮”,地气升阳,万物复苏,适合耕作,农忙就开始了。我的家乡在豫南大别山腹地,四季分明,以种植水稻为主,山坡山岗地种植冬小麦或油菜,惊蛰后开始耕作是最准的。
人勤春早。其实,过完农历新年,走亲访友结束,农村就忙乎起来。
穷人孩子早当家,又是长子,在父母的“迫使”下依照他们的吩咐,干力所能及的农活是必须的,虽然过去了四五十年,往日农村春耕印记如眼前般浮现在脑海里,咀嚼起来有些特殊韵味。
正月初五,笤帚、簸箕是当家工具。年三十到初五积攒的垃圾,要一点点清理出去,倒在垃圾堆里,也不懂什么叫“破五”,大人支使你扫就扫呗,手上活干就是了。垃圾在农村是个宝,随时随地积攒,堆上一堆,够一定量,绾一个长长的稻草把,碗口粗,埋在垃圾堆里露出一小截,点着让草把慢慢熰。熰个几天,用锄头铁锨再翻一遍,把未烧尽的枯枝败叶点着再熰,直至熰尽。随后,将土坷垃打碎,砖头瓦片翻检出来,一堆熰熟、带着温热和烟熏土焦香味道的农家草木灰肥就有了。这在我们家乡叫熰粪。我的任务就是一箢子一箢子挑到地里,倒在麦垅边或油菜兜旁,再用锄头稍微平整归拢。千万不要盖着麦苗油菜,否则会影响生长。一堆农家肥挑运完为算。十几岁的孩子,吭哧吭哧累得喘粗气儿。因干农活少,肩膀让扁担磨得红肿破皮起泡渗血,挑担换肩时针扎一般,龇牙咧嘴僵持着。即使过了十天半月,肩膀仍然碰不得挨不得,穿衣服妈妈娘娘地尖叫,现在想起来肩膀似乎还有那种刺痛感。
拾粪,那得要早起。过去豫南农村,家家户户养黑猪,全散养。大清早,左邻右舍一开门,猪们就出来四处便溺。一泡猪尿接住,有两粪勺。几头猪尿完,能接半粪桶。起得早,跑得快,还能拾一箢子猪粪。把拾得的猪粪、接的猪尿,和着青草、树叶、人粪尿以及猪圈牛栏清理出的垃圾倒在自家粪窖里沤,是上好的有机肥。有时间了,或者庄稼需要施肥了,挑到地头,浇撒到庄稼地里,其肥力比现在的化肥要好出很多,养庄稼、增地力。用过这种肥料,庄稼长得绿油油、青楞楞的。没钱买化肥的年代,熰粪沤肥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全在平时功夫,春耕大忙来了是顾不上的。
“腊月挣不有(指富有),正月玩不穷”,那是哄人的,或许是偷懒的借口,其实,春耕不只是开始于三月,勤快人正月就着手了。熰粪沤肥只是些零打碎敲。真正农忙,在谷雨前后,水稻育秧开始,田野的生机才着实盎然起来。
常说“种田活不用学,人家咋着我咋着”,其实真不是说得那么简单。先说犁田,水牯牛、大黄犍整个冬季吃的是干稻草,没有半点青星,憋了一冬天,熬到开春,田间地头偶有的一丁点儿青草棵、青草芽,是多么难得的美餐,顾不上犁把式的鞭抽棍打,挣脱牛绳,使出蛮力要坚决啃吃两口青草嫩叶什么的。牛不好使唤,拉犁不是快就是慢,不是左就是右,完全不按照犁把式的意图好好“配合”。扶犁更是技术活,高低左右要扶正。犁尾巴压低了,犁铧上翘,犁得不够深入,算不得深耕;犁尾巴抬高了,犁铧下钻入地太深,牛又拉不动;左右摆不正走不顺,挨不着上次犁过的边垅,犁得地成花花脸,那是要被长辈笑话。好的犁把式是要经验的。接着就是平田,可以用耙,也可以用耖。耙,可不是人往耙上一站,牛拉着走那么简单。人在耙上,左右脚一前一后八字形站着,上身微微后仰,拉着钩子和耙绳以维持平衡,这样才稳当,不然要摔倒栽跟头。平地时还要注意观察,随时将田泥高的地儿平带到低的地儿,左边高了重心微微左倾,右边高了重心微微右倾,直至稻田平整为止。耖跟耙差不多,牛不用驮人,只是需要人扶着耖,轻松一些。耙耖完毕,再用朳子在细微处归拢平整。这样,平整如镜的育秧田就成了。在平田耙田的同时,将上年留好的稻种浸泡,控制好合适的温度,不然种子会“烧”坏,严重影响出芽率,一年的收成会打折扣。差不多全出芽了,均匀洒在平整好的育秧田里,留取合适的水面,让稻谷芽有充足的水和空气,个把月左右,一般在五月份,就可以移栽。移栽完毕,豫南农村的农忙暂时告一段落。
农历三月三前后,在犁、耙、耖的过程中,但凡有水的地方就随处可见几只蝌蚪,田块大一些水深一点还可见黑压压成群结队的蝌蚪游弋,蔚为壮观。中午头和晚上的蛙鸣在春末夏初像和谐的奏鸣曲。辛弃疾曾写过“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豫南农村的蛙鸣是三月三前后,盛夏水稻扬花或秋收前是没有的。不是和古人斗嘴,豫南农村确实是这样。这档口儿,夜晚和小伙伴们打着灯笼或手电筒,拿上三股鱼叉,到育秧田水沟里插几条泥鳅,煎一煎,和着新蒜、嫩笋伴炒,打一下牙祭,是最美的记忆。
如今的春耕都是机械化,速度快了效率高了,热闹一点,但是少了农家肥的积攒过程,少了犁耙锹锄和精耕细作的传统,少了蛙鸣声中逮几条泥鳅打牙祭的快慰,农耕文明的星火似乎少了些什么,韵味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