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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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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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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花香里说丰年

时序交了八月,豫南大别山区就进入水稻后期管理和收割季节。回想儿时,秋收全成过往,酸甜苦辣的印记已然依稀,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家中常备三日粮”的感受愈发强烈。

豫南属亚热带向暖温带过渡的季风性气候,丘陵浅山区的泥土,和着丰沛的降水,适合种植水稻。经历世世代代的耕作,形成独特的冲田、畈田,不能大面积机械化耕种,只靠牛耕人挑肩扛,是辛苦点,但不乏农事之乐,乐在收获的希望,乐在秋后的闲适,乐在有粮的底气。

灌溉排水,挖沟晒田,看天收割,整理稻场,打场扬场,件件都是细化活,处处凝聚着庄稼把式的心血和汗水,让他们对粮食有着天然的朴素情节,格外真挚。

灌溉排水是个技术活,得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和细心,它是收成好坏的关键。抽穗扬花前,大水漫田不碍事,充足的水分、阳光,加上肥料,水稻叶杆粗壮、根系发达,收成有了底子。抽穗扬花后,进入灌浆期,就要间歇灌水,前水不见后水,灌一次水后等落干了再灌,俗称“花达水”、“跑马水”,土壤透气利于灌浆。之后,根据长势,调整停灌落水时间频次。这全只着经验,更要观察好苗情,庄稼把式没有这个基本功,谈收成有点“奢望”。“立秋凉意起,处暑稻新黄”,灌浆结束进入乳熟期,稻穗低头由青变黄,“甩黄谷子儿”了,此时排水晒田促进籽实快速成熟正当时,家乡话叫做“起黄谷沟”。沿着稻田四周的田埂、田坎儿用铁锨挖一锨宽一锨深的排水沟,将水排出。同时,将田坎儿的杂草荆棘铲除,一是荆棘丛可以就地踩在泥里沤田作肥料,也减少荆棘丛遮挡稻穗阳光,更是为来年插秧留下平顺、没有半点芜蔓的田坎儿。晒田到龟裂,或者人踩在软泥上不塌陷就可以了,为接下来的割、晒、捆、挑做好准备。此时,收成好坏已有七八成,打着底了。

“起黄谷沟”,那是孩子们乐意试身手的好机会,找个竹篾箩子或弯弓扒网,架在排水口,静等。约莫半天,满满一箩(网)野生河虾到手,偶尔见得几条泥鳅,稀罕的还有黄鳝。这种稻田里生长的河虾,虾壳脆,肉质筋道,淘洗干净,燔一燔,用秋后的辣椒伴炒,是难得的一道打牙祭美味。逢着这个时候,我能多吃两碗干饭,那是记忆中少有的“改善”生活,“鱼”味无穷。

收割可得看天色,全仰仗老天爷。稻子熟了最怕雨,更讨厌的是连阴雨,“三天连阴雨,一年没得吃”。因此,水稻要在几天内抢收完。等不到天时不能割,新稻子会萌动发芽,质量大打折扣,甚至不能吃。遇到连阴雨急得人蹦脚,干瞪眼,忙活一年眼看就要落空,急死个人。传统农业就是“望天收”,看天吃饭。好在千百年来庄稼把式积累了不少经验,善于“虎口夺粮”。比如,“久晴大雾阴,久阴大雾晴”,晴了几天,突然早晨起了大雾,不久就会下雨,不能收割,即使割了也晒不干,还会发芽发霉;几天阴雨过后,倘若早晨有雾,很快就会放晴,可以放心收割。“天上瓦块云,地上晒死人”、“鱼鳞天,风雨颠”、“云在南,雨连连”、“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不怕南风刮得大,斢了北风它就下”;“颃机(注,家乡方言,音gangji,对蜻蜓的称呼)低飞,乱谷成堆”,说是空气湿度大,蜻蜓飞得低,会下雨;“蚂蚱乱跑,新谷到了”;“粪缸臭,要下雨”。庄稼把式通过观察云、雾、霞、风,以及动物表现、粪缸气味,等等,来判断阴晴,决定是否下镰收割。如今,天气预报精准,以往管用的气象农谚也就没谁理会,慢慢差不多失传了,有些惋惜。依据科学的气象预报决定是否收割可靠多了。从传统农谚到气象卫星观测预报,“粮满囤”有了“定心丸”,昭示农业生产进步。可依我看,少了些“抢”,也就少了些“与天斗其乐无穷”的快慰和获得感,味道似乎差池不少。

割稻子,很劳神费力的体力活,那个苦至今不能忘怀,再不愿多提及。即使到了今天,豫南山区梯田仍是人工收割。沙镰磨块,手头麻利,一人一天也割不了三两亩。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手皮刺破,手掌磨出血泡,忍着饥渴也要快割快收。最恶心的是蚂蟥,你收割起劲儿的档口,它却不知何时吸附在小腿肚子脚板儿上,贪婪地吸血,把它揪下来摔成八掰儿、咬牙切齿跺上几脚也不解恨,恶心!割稻子就要面对这些,没办法。农民,就这样一个坚韧的群体,黧黑胼胝是他们的真实写照,风吹日晒不惧苦累,心中装的全是“口粮”。但凡到了收割季节,看到希望,苦累不是个啥,一年的劳作就看眼目前儿,“颗粒归仓”压倒一切。他们的字典里似乎没有“苦累”二字,坚强的他们,看着到手的成堆稻谷,接下来半年顿顿有“饱饭”吃,面对苦累,眼里闪光,满是欣喜,手巾抹抹汗,“嘿嘿”笑笑,一切都云淡风轻。

整理稻场很费功夫。五六月份,麦子收完,打谷场暂时空闲两三月,因雨水冲刷,不平展甚至有裂缝,盛夏又旺长些杂草,不能使。快割稻子了,打谷场就要重新修整。七八十年代,一般一个生产队或联产承包作业组共用一个打谷场。生产队长或几个愿意扛事儿的一合计,出几个工修修打谷场,言一声就是,不需要多说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先人工拔掉杂草,千万不能铲,不然杂草根系会再重新长出新草来,会让平整过的打谷场再生裂缝。接着,用锄头挖个两三寸深浅,将土坷垃打碎,钉耙平整一番,把杂碎草屑石头子分拣出来。再就是放水漫灌,水要没过土平面,浸透。最后用石磙碾平。碾平打谷场可不能不得要领。时机选择很重要,要等水干到硬实起来,不然会塌陷,或是泥土粘在石磙上。时间上大概要等太阳偏西,下午五六点钟光景,碾平的打谷场在夜晚雾露的“滋润”下不会生细缝;第二天早上太阳未出山,到八九点之前样子,再碾几遍,中午头大太阳一曝晒,打谷场硬实得如水泥地一般,不留缝不渗水。碾的过程中还要注意“赶土”,最终形成中间高、四周低的地势,利于排水。不然,打谷场高低不平,或者中间低易积水。没有经验,打谷场就碾不平,也不管用。

打场就轻松许多,打谷场总是洋溢着欢声笑语。挑个好天,赶个早,掀掉谷垛上的盖草,将稻捆扔下四散开来,解开草要子,稻穗朝上,平铺满场,拉上一头牛,套上轭头,连着石磙,一个人牵着牛,有序次地进出,一磙压一磙、一磙连一磙,沿着场地转圈,人和牛都很悠闲。老牛偶尔偷吃一两口没有脱粒的稻谷,主人不会呵斥阻止,毕竟一年的好收成老牛也有犁耙之功。再说了,丰收了损失这么一丁点不算个啥。碾个十遍八遍,歇下牛,翻杈,将脱穗的稻谷和稻草翻抖开,将还没有完全脱穗的稻草再重新摊平,再碾。出草,稻穗全部脱粒后,用扬杈把稻草翻抖成大小差不多的草堆,用事先准备好的草要子捆扎好,堆放一边。刚脱粒的稻谷,会夹杂些草屑、秕谷、稗子、尘土,看好风向,将稻谷归拢到下风向堆放。扬场,一人用木锨迎风扬起,一人用扫把迅疾将饱满稻谷和草屑、秕谷等隔扫开,几千斤稻谷用不了半晌就完事。时间早,将金黄的稻谷在稻场摊开晾晒晾晒。擦黑,用箩筐或麻袋蛇皮袋装好运回家。好了,从春末到仲秋,这一季忙乎完了。囤粮几千斤,来年麦收前的“口粮”实打实。

写到此刻,不禁回忆起小时候,稻子收完,爷爷总是搬个马扎,坐在大门口,翘起二郎腿,吧嗒着他自制的竹根烟袋锅子,悠闲地吞云吐雾。“麦罢草完”后的舒心闲散,“家中有粮”的底气安心,全在这个画面里。

秋冬季节,农村人基本就在家歇着,不知道他们晓不晓得“家中有粮,心中不慌”的含义,但他们一直信奉“正月做不有(注,指富有),腊月玩不穷”,兴许他们比我们更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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