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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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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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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悠悠

今年由于新型冠病毒肺炎疫情的影响,为了大家的安全,大家都宅在家里,许多红白喜事也都暂停或改期。城里乡下,安静得出奇。

在这安静的日子里,心里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原来是好久没有听到我最喜欢的唢呐声了。

1

故乡的唢呐,是和我最有缘的一种乐器。虽然现在我早已不会吹奏,但对唢呐的感情,这辈子应该是难以割舍的了!

唢呐一般由三个部分组成,顶端为嘴,中段的杆为身,尾端为盘。顶端唢呐的嘴是用铜皮特制的,它由细铜管和堵气盘组成,细铜管是用来套哨子用的,堵气盘是吹唢呐换气时用来堵住外送的气,防止吹出的气流外泄用的。中段的唢呐杆,是木质的,一般有四十厘米长,上小下大。唢呐杆上有八个发音小孔,正面七孔,分别代表音符中的哆、唻、咪、发、索、啦、西。这七个发音孔之间的距离基本相等,从下往上依次为哆、唻、咪、发、索、啦、西。唢呐杆的背面与正面对称靠近高音孔“西”的位置,有一个特别的发音孔,这个发音孔不代表任何音符,但在吹奏唢呐时起着共鸣或者颤音的辅助作用。

演奏时,一般用左手无名指、中指及食指依次按在唢呐杆正面发音孔中对应的哆、唻、咪的孔眼上。右手的小指、无名指、中指、食指依次按在唢呐杆正面发音孔对应的发、索、啦及“西”的发音孔眼上,同时右手的拇指按在唢呐杆背面唯一的那个起颤音或辅助作用的音孔上。

唢呐的底座一般是用铜皮做的唢呐盘,呈圆锥形。它有两个作用:一是便于放置,将唢呐立放在桌子上可以平稳不倒;二是主要起着扩音作用,因为这种喇叭形状的尾座,吹奏出来的唢呐声音响亮,可以传到很远很远。

从小我对唢呐就有浓厚的兴趣,这缘于村里唢呐匠中的“赵家班”。“赵家班”师傅是我二叔。

我们家在村里同姓中辈份最高,按辈分多数成年人都是我的晚辈。所以大部分寨邻都叫我二叔为“二公”或“二老辈”。我祖父去逝得早,听说为了生计,二叔在八九岁时便偷偷自学吹唢呐。他没读过几天书,但学东西特别快,到十二三岁时已经可以熟练吹奏唢呐。但由于他是自学的,是偷师学的艺,没有拜过师,人家不会来请,听说二叔后来名义上还是去拜了当地一个苗族姓杨的师傅,不久就开始“接单出期”。

过去没收音机,也没电视,村里人晚上无聊。女人们就只有呆在家里缝缝补补,做些针线活,操持家务;男人们要么扎堆赌彩头,要么侃大山,要么在村里大院坝中蹲起,一排一排的慢悠悠的裹叶子烟抽叶子烟。

二叔一般不参与他们活动,他有自己的消遣方式。每天晚饭后,二叔总会悠闲地坐在大门口,拿起唢呐,深吸几口气,二郎腿一翘,吹起他的唢呐来。唢呐声一响,左邻右舍十来个年轻小伙不约而同小跑来到二叔家院坝。大家兴致勃勃围着二叔,欣赏二叔吹唢呐。

二叔吹唢呐会换气,两腮时而鼓得圆圆的,时而又瘪下去,十个指头在唢呐杆上游走自如,此起彼伏。那唢呐发出的声音,时而高昂,时而低沉,时而激越,时而婉转。一曲下来,围观的听众就像欣赏了一部精彩的电影,又像品尝了一顿丰盛的美餐。大家总感觉意犹未尽,坐在那里微笑,个个满眼里放出光彩,都期待二叔再吹一调。二叔吹完一调,接受完大家对他的恭维,心里十分满足。他知道大家还想再听,但他假装表现出不想再吹了!这时总会有一两个有心计的小伙子从兜里摸出从家里偷来的一匹或两匹叶子烟,双手呈给二叔,笑着说:“二公,你吹累了,你老人家尝一尝我家老汉的这匹烟如何?”二叔也不推辞,笑着接过烟,拿起来在鼻子边嗅了又嗅,放在嘴里衔十几秒,拿出来开始裏烟。一袋烟抽完,烟杆一放,拿起唢呐,用嘴皮在唢呐的哨子上反复润几下,二郎腿一翘,深呼一口气,又开始吹起唢呐来。围观的人有的坐,有的站,有的蹲,把二叔围在中间。有闭着眼在听的,有侧着耳在听的。其中有几个一直睁大眼晴,十分羡慕的盯着二叔那灵动的十个手指,看着他们上下翻飞。他们非常好奇,这么美妙的声音居然能从一根短短的木棒棒中飘出来。

每到晚上,二叔家都很热闹。许多年轻人一吃完晚饭,碗一丢就跑来了。也有些小孩,偷偷从家里窜出来,跑到二叔家院坝,随便找个位置坐在地下,在那里等待二叔吹唢呐。来的年轻人中,有几个听久了,居然可以闭着眼睛,边听边跟着二叔的唢呐调子的节奏啍着走。时而又睁开眼,手里拿一根小木棒,偷偷的跟着二叔上下翻飞的手指比划起来。二叔见这几个小伙悟性高,有意收他们为徒。这几个小伙也没有举行过正式的拜师仪式,他们孝敬师傅的最好东西,有时是几匹上好的叶子烟,有时是到山上挖来的几捧折耳根,只要他们想学,二叔也不在意徒弟们拿什么来上贡。

几个小伙天天围着二叔学吹唢呐,一两年下来,徒弟们也记住了一些唢呐调。什么“进门调”“出门调”,白喜事的“开棺调”“出丧调”及“下葬调”。红喜事的“离娘调”“过街调”“进门调”及“拜堂调”。修房造屋办洒,众人齐力一起撑房时的“应点调”,上梁时的“上梁调”,主人家开摆酒席,供奉祖宗时的“敬神调”。村里村外为老人祝寿时的“祝福调”。这些调子,二叔全凭感觉早就熟记在肚皮里,他认得数字1234567,但认不到音乐中的哆、唻、咪、发、索、啦 和西。我真佩服二叔,那么复杂而又抽象的艺术,他全然熟记于心,还表演得炉火纯青,表演技法让人叹为观止。

观众和听众越来越多,徒弟的队伍也越来越大。这些徒弟,几乎都没读过几天书,都写不了几个字,更不要说认“哆唻咪”了。我们知道,五个手指有长短,那么多徒弟中当然会有聪明和愚钝的。两年后,有人还真的跟着二叔学到了一点三脚猫的功夫。二叔说,看一个人有没有天赋,就看他学吹唢呐,看他会不会在吹奏时唤气,这是绝活。一般一个唢呐小调至少要吹八到十分钟,如果学不会演奏时换气,你记得到再多调子都是扯谈,因为没有哪个主人家会睁着眼睛来请一个“漏气”的唢呐匠。几年下来,徒弟中人才慢慢培养出来了,第一个出师的是比二叔小两岁的本家启华大哥,第二个可以带着出门的是周家二兄弟。

终于带出两个徒弟来,以前有人办酒请吹鼓手,二叔只能到外村去请一个搭档来,工钱自然要分一半给人家,二叔为此心痛了好久。

2

现在好了,“赵家班”终于成立,掌舵的师傅自然是我的二叔。

几个徒弟吹奏的水平也越来越好。平时有点时间,二叔会带着几个徒弟学做唢呐。

二叔说,要当好唢呐匠,必须学会做唢呐。要学做唢呐,先要学会做唢呐的“腰身”——唢呐杆。为了教徒弟们做唢呐杆,一有空二叔便带着他们到山上去找一种树,这种树叫“雪柏树”,因它材质坚硬,是做唢呐杆的最佳材料。但山林中平坦地段一般找不到,要找到上好的雪柏,必须爬到悬涯峭壁处去找。这种树长在石缝中,常年经历风吹雨打,生长速度慢,至少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长得如手腕般大。二叔说,做唢呐杆,太小的树生长年数少,材质坚硬度不够,必需选用多年生长但又不能太大的雪柏才行。砍回的雪柏,不能立即拿来加工,必须放在阴凉处,等它水气阴干后才可加工。

将水分阴干了的雪柏去皮,仔细观察,选用阴干后未开裂的树干,从中截取一段四十厘米左右的雪柏。用柴刀小心的一层一层的修圆雪柏,修圆时要做到一头稍大,一头稍小,小的那头将来好安放唢呐嘴,大的头便于安放唢呐底盘。再用纸砂在修圆的唢呐杆上反复打磨,直到整个唢呐杆被打磨得光滑透亮。这时,二叔会找来木匠师傅用的墨斗,拉出墨斗的尖锤,固定在唢呐杆的一端,绷直墨线,另一只手捏住墨线中间部分,往上轻轻一提一放,唢呐杆上便留下一根笔直的墨线。这根墨线,是为以后的工序打基础。接着找来铅笔,在弹好墨线的唢呐杆上做下一道工序——为唢呐杆的八个音孔定位。

二叔说,做唢呐杆最关键的就是给唢呐杆的音孔定位,如果音孔位置定得不好,做出来的唢呐就不标准,吹出来的声音听起来让人难受。二叔拿起铅笔,先用眼晴打量唢呐杆,终于在墨线上找准一处,轻轻一划,算是找准了音孔“哆”的位置。然后用左手拇指和食指一量,又找到了“唻”的音孔位置。如此反复,大约一袋烟功夫,唢呐杆墨线上七个音孔连背面第八个颤音孔的位置已定位完毕。

用准备好的两根火钎,同时放在炉火中烧红,二叔左手拿唢呐杆,右手拿着烧得通红的火钎,对准实心的雪柏唢呐杆,使劲往里钻。火钎到处,白烟弥漫,烟雾中带着阵阵清香。往里钻一次大约可以前进两厘米,两根火钎烧得通红交替使用,大约用时两个小时,实心的雪柏唢呐杆终于被钻通。

然后再加工唢呐杆的音孔,这时必须要换短小一点的火钎,钻的时候小心再小心。音孔不能太小,不能过大,不能太往里钻,怕把唢呐杆钻对穿。钻这些音孔时二叔手法娴熟,从来没有失手过,一支精美的唢呐杆加工基本结束。

但是,唢呐杆钻通后,如何加工唢呐杆的内空,这更是一个绝活。

二叔说,这时的加工有四个步骤:第一步是用荆竹条子在钻通的内空中使劲搅动,这是利用荆竹条锋利的棱角将内空中的木炭糊清除。并且要反复搅动,一直搅动到唢呐内空中的木屑几乎为白色,只有极少极少的米黄色木屑为止。第二步是用棕绳穿到唢呐杆内空中,两手拉着两头,反复使劲摩擦,差不多成千上万次的重复,直到使其内部光滑才可以。第三步是用大麻绳浇上桐梓油或者菜油,将沾满油的大麻绳穿过唢呐杆,实际上是在为唢呐杆的内空上漆,作用是保护木质,不让水分腐蚀唢呐杆内壁。第四步是在等前面上的漆风干后,用一段新的白布,穿过唢呐杆内壁,两手拉着白布的两端,反复再摩擦,使上漆后的唢呐杆内壁极度光滑,这样吹奏时唢呐才有弹音。

为了让唢呐杆更美观,二叔还找来生漆,在上面反复均匀粉刷,直到整个唢呐杆在阳光照射下暗红闪亮,这样一支唢呐杆才算真正加工好。

要做唢呐,还有个重要环节,就是学做哨子。唢呐吹得响与否,吹的音质如何,小小的哨子至关重要。

二叔做哨子的材料选用的是冬小麦麦杆。当然,如果找得到香麦杆最好。要做个好哨子,除了选用麦杆,还要选准时候。二叔说,必须选取抽穗后麦穗快弯腰又未弯腰,麦杆带青色未变黄时的冬小麦麦杆。

每年春天三月下旬,满田都是冬小麦,二叔带上镰刀,去到麦垅间,仔细挑选若干株粗壮节长的冬小麦麦秆,割回家来。用剪刀剪去带着青色的麦穗,去掉麦杆的头部,再用剪刀剪掉每个结节,把麦杆剪成大约三公分长的小段。将其放在农家做饭蒸饭用的木制圆形饭甑里,蒸上二十分钟,时间不能短,也不能长,二十分钟一到,立即将这些短节麦杆放在太阳下晾晒,但不能暴晒,直到晒干水分。二叔说用这种方法做的哨子一年到头都有韧性,吹起来不易损坏,声音清脆响亮。

二叔做的哨子,在众多唢呐队伍中数一数二,大家都想从他那里得到一枚。当然这宝贝一般人二叔不会轻易给的,能得到他的哨子的,要么是赵家班的徒弟,要么是二叔特别欣赏的同行高手。而我,却有幸得到过一枚,那时我是视若珍宝的。

从小我一直就喜欢听二叔吹唢呐,每天吃完晚饭,碗一丢,就飞奔到二叔家,等候天黑,等候喜欢听唢呐调子的邻居,等候晚上二叔演奏唢呐。从小的耳濡目染,我虽天生愚笨,但也还跟着二叔学到吹唢呐的一点皮毛。见我那么喜吹唢呐,二叔还特地送了一支他亲手做的唢呐给我,算是送给我的礼物。

3

记得每次二叔外出“走期”,给人家吹完唢呐回来,兜里总会装回一些好的东西。比如几匹上好的叶子烟,那是主人家发给二叔,二叔舍不得抽,特意给奶奶留的。因奶奶解放前吃鸦片上了瘾,解放后只得改抽叶子烟。在我儿时记忆中,每天奶奶都在土墙房的大门口,抬根木头长凳,端着针线盘坐在那里缝补,晒着太阳,不时还吸一两口叶子烟。因为奶奶吃叶子烟,我才明白后来的二叔和父亲都吃叶子烟,这个不良嗜好与奶奶吃叶子烟有很大关系。

二叔在外“走期”回到家,兜里除了有叶子烟,有时还有几颗画着彩色花样的“抛梁粑”。

在我们老家,不论哪家建新房,都要请先生择个好日子,通知亲朋好友前来祝贺。亲朋好友中就有亲戚请来“吹鼓手”,一来算是送一道大礼,二来算是闹热主人家。吹鼓手必须陪亲戚在主人家办正酒头一天赶到建新房的人家,人缘好的人家有时会有几十对唢呐匠。修房造物唢呐匠吹调子是有规矩的,马上要到办事人家院坝时必须吹一调,那时吹的叫“进门调”。吹完这一调,主人家请的大总管才来安排吹鼓手坐在大门口,发烟上茶。这时吹鼓手必须用吹调子来还礼,这个调子叫“答谢调”。唢呐匠接二连三到来,到吃饭时,大家团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毕竟都是同行,三天两头都会在办酒场中碰到,所以大多比较熟悉。大家开始娱乐,边猜拳边喝酒,酒过三巡,接着开始表演吹奏唢呐,你来一调,我来一曲,你追我赶,谁都不服输。直到晚上十二点,大家吃了夜宵,拿起唢呐吹完同一个门调,然后各自找地方睡觉去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木匠师傅早已来到建房处,按预定时间,安排几十个大男人,一起用力,把平放在新房屋基上早就投好的木架子,一排一排按顺序慢慢往上支立,直到这些排扇与地面垂直。然后地脚上所有的木榫头两两相锁,二川三川及四川上的木榫根根相连,木房子的框架才算立起来了。

还有个重要环节,那就是堂屋正中的那一根主横梁,这根主横梁,要把它放到堂屋顶上,这是有讲究的。

木匠中的“掌坛大师”会在特定时刻烧纸烧香,嘴中念念有词,用当地的话说那是在跟鲁班学“做法”。那根横梁正中,主人家要包上五谷杂粮,包上大洋或银元,用一块新买的红布包扎好。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时辰一到,掌坛大师一声令下,大家七手八脚,捧的捧,扛的扛,拉的拉,把这根主梁“请”到屋顶,稳稳当当放好。

这时建新房最热闹的节目将要开演了!

首先由众多唢呐匠中推选出一对德高望重的师傅来,在木匠掌坛师示意下,吹奏一曲“上梁调”,一曲吹罢,鞭炮响起,上梁吉时到来。掌坛师早已沿着堂屋左边楼梯,登上横梁的一边,那里有一个圆圆的画有彩色花草的“上梁大糍粑”,这是主人家专门为掌坛师准备的。掌坛师的对面,主人家请人提前准备了一箩筐“抛梁粑”。那些抛梁粑,有一半是拿来向下抛洒,供人们在地上争抢的。还有一半是为那些会说上梁祝福语的人们准备的。要想上去得到一捧抛梁粑,按规矩就得从地下沿着楼梯往上攀爬。每登上一步,必须说一句祝福的话。可惜那时我个头矮,胆子也小,从来没敢爬上去过。每次只有等上面的人抛洒时,挤在人群中在地下去和别人争抢抛梁粑。二叔就不同了,只要遇到这个环节,他绝不会放过一回。所以,每回赶期,只要遇到哪家建新房,他一定会说着“祝福”的话轻松爬到屋顶,得到想要的东西,每回他的兜里一定少不了一大包上梁粑粑。

当年上梁要说的祝福语至今依稀记得。

其中一则是这样说的:一不慌,二不忙,三踏两步到中堂。一到中堂抬头望,两架云梯摆两旁,左边云梯十二步,右边云梯十二双。脚踏云梯步步高,步步登上摘仙桃。一上一步,一品当朝;二上二步,二龙抢宝;三上三步,三员结义;四上四步,四季纳财;五上五步,五子登科;六上六位高升;七上七星挂北斗;八上神仙吕洞宾;九上主家打红伞;十上太子坐龙庭。十一十二我不说,留给主家做台阁。一步跳上皇梁背,主家发福又发贵。

说上梁祝福语的人沿着楼梯爬上顶端后,还必须说上一段让主人家听了高兴的话。

记得是这样说的:一上楼来就说起,说得主人心欢喜。一上楼来看四方,四根中柱顶天窗。大梁本是檀香木,二梁本是紫沉香。三梁四梁我认不到,不是枫香是白杨。梓木拿来做桌子,黄桉拿来改川方。说一声,准一声,主人发财万万春。说一言,准一言,主家儿孙中状元。主人主人,请跪下来接金银。师傅赠你一锭金,主家发财有福音。师傅赠你一锭银,儿孙骑马坐京城。

二叔赶期回来,有时唢呐杆上缠的是红布一段,那是帮人家结新媳妇主人家特意挂的“红”。有时唢呐杆上缠的是一段白布,那是办丧事的人家专门送给唢呐匠的“酬礼”。这两样东西我一点都不感兴趣,但我家二娘却喜欢得不得了,她用白布来打了许多布鞋的鞋底,用鲜艳的“红”来做了许多绣花的鞋垫。而我最想得到的却是一块画着红绿花纹的“抛梁粑粑”!

4

与其说我喜欢唢呐,不如说我肚子饿,嘴巴馋。那时候,哪家都穷,都吃不饱,更不要说有好吃的。

十岁那年,我死缠着跟二叔去当了一回吹鼓手。

那时我只会吹两个曲子,一个是“进门调”,一个是“出门调”。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二叔没法,只好带着我“出了一回期”。那时的“赵家班”已经名声在外,他们由单纯的吹唢呐扩展为细吹细打。表演内容增加了笛子吹奏,二胡演奏,快板说唱,附带还有魔术表演,这些内容非常吸引人。那次跟着他“出期”,我只能打下手,偶尔敲一下打击乐器,因为表演内容精彩,我们“赵家班”总是被观众围得水泄不通。每表演完一个节目,观众立即响起一阵又一阵叫好的喝彩声,不时有人高呼: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后来,父亲发现我总想跟在二叔屁股后头,他担心我走火入魔。他觉得吹唢呐是没有前途的,那是在给人家当“望家狗”!还说不管哪家办酒,唢呐匠都只能守在人家大门口,永远进不了人家堂屋里。又说在外面吹唢呐的人,晚上睡觉,主人家都是把唢呐匠安排在人家牛圈楼上,随便丢一床棉絮,就是唢呐匠睡觉的地方。我所了解的事实还真是这样,所以父亲一直不同意我跟二叔学吹唢呐。

在多次警告无果后,有天晚上,父亲非常生气,当着我的面,把二叔送我的那一支珍贵的小唢呐狠狠砸在地上,唢呐杆当场被砸破砸断,唢呐嘴被锤扁,铜皮做的唢呐盘由圆椎形被踩得不成样子!并狠狠地再次警告我:从此不许再碰唢呐!

迫于父亲的威严,那时我不敢有半点反抗,但对唢呐的内心依恋,却是无法一时割舍的。

没有了唢呐,我的心里像丢了魂,整天无精打采!

年关来了,二叔的“赵家班”又接到一单生意。记得那年我十一岁,二叔“出期”时间是腊月二十八,还有一天就过年。我在家无聊,二叔悄悄问我想不想去,因为这家人是有钱人家,生活肯定办得好。我把这个想法试探着去跟父亲说了,我说我又不去吹唢呐,只是想去玩一下,父亲以为我是嘴巴馋想吃好东西,所以破例勉强同意了我那一次的请求。

这次能跟着二叔“出期”,其实我是心怀鬼胎的。

记得我们“出期”的人家是在办丧事,这家人缘太好了,他家亲戚为他家请来了不下五十队吹鼓手。吃完晚饭,天完全黑了,所有唢呐师傅围坐在一大堆焦煤火周围,一边烤火,一边聊着天,你来一调我来一曲的吹着唢呐。我在旁边想,机会来了!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乐师们的唢呐全部放在一张大方桌上,那张大方桌离大家烤的火堆有两步远的距离。所有的唢呐师傅,全部挤成一圈,围着大火坐在那里烤火。我看准机会,往围坐在火堆四周的师傅中间猛然一挤,坐着烤火的所有人立即倒下了一大片,乱成一遭。等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时,我趁此机会,钻出人堆,跑到放有唢呐的方桌那里,抓起一支唢呐,不要命的撒腿就跑。一路飞奔,不敢回头,摸索着往家跑,大概跑了半个小时左右,终于跑到家了,可是却不敢进家,更不敢把偷来的唢呐拿回家。于是只好悄悄的爬到牛圈楼上,把那支唢呐藏在谷草堆里,躲在牛圈楼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中午,二叔到我家来了,我知道他来的目的。我担心他来告我的状,但他却没有当着父亲的面揭穿我昨晚的“丑事”,他看到我在家,也就放心了。临走时,二叔把我悄悄叫到一边,叫训我再也不准做昨天“那事”了,他还说,你喜欢唢呐我还可以送你。我不敢说什么,哪里还敢再要唢呐啊!

从此,我虽然又有了一支“偷”来的唢呐,但我从来不敢拿出来吹,只能趁家人不注意时,跑到牛圈楼上的谷草堆里去摸一摸。

我猜二叔以前可能有意想栽培我,将来好接管他的“赵家班”。后来见父亲多次坚决反对,只好罢休!他的梦想破灭了,我想跟着二叔赶期,趁机混点吃的打算也从此泡了汤!

如今二叔已离逝多年,也不知当年他的那些唢呐送给了何人?“赵家班”从此在村里消失。

尽管我没能成为“赵家班”的接班人,没能成为像二叔那样闻名乡野的唢呐匠,但我对当年唢呐的依恋一直萦绕在心!

多么希望,新冠病毒疫情快点过去!到时我又可以自由自在的欣赏我喜欢的唢呐啊!

2020.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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