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就吃饭

从单位下班回家，每天必需经过一家餐馆，这家餐馆在小区二楼，生意一直火爆，名字特别，叫“一起回家吃饭”。由于招牌中的“一起”两个字相对较小，多数人都没注意那两个字，于是大家都给这家餐馆新取了一个名字叫“回家吃饭”。

每当看到招牌上“回家吃饭”这四个字，心里特别温暖，自然想起了许多和饭有关的往事来。

首先想起的是小时候回家吃饭的事。

小时候，我家分得的农田几乎都是望山水田。所谓望山水田，指的是没有固定水源的农田，要想载秧插草，全靠天上下雨。每年春天到来之前，我们都要提前到我家山水田附近的山坡上去维修山水沟。只等天上下大雨，满山的雨水汇聚，流到山水沟中来，再沿着山水沟淌到各家的望山水田中去。

每当春季来临，不管天气有多冷，只要天上下了稍微大点的雨，只要山上的水沟中有了积水，不论父亲在忙什么，都会丢下手中的事，匆忙戴上斗笠，披好簑衣，扛着铧口，牵上家中那头肥壮的黄牯，急急忙忙往我家山水田赶去，为的是抢时间去打理我家的那块山水田。我和大哥，也紧跟着戴好雨具，扛上锄头钉钯，随父亲一起上坡去协助父亲打理山水田。不管是白天还是深夜，只要听到打雷，我们就会渴盼老天快点下大雨，只要老天下了雨，我们父子三人一定会出现在我家山水田里。狂风，雷电，暴雨，这是当时我们最渴盼的“吉祥物”。

父亲来到山水田边，迅速架好铧口，把手电用橡皮筋绑在头上，右手握紧铧口的把柄，左手牵着牛绳，同时还握着长长的牛刷条，下到山水田中，一路“嘴吃嘴吃”的不停的吆喝着，在狂风暴雨中把山水板田犁翻转。用磨钯把犁翻转了的新泥磨散磨平，然后再将犁翻过的山水田再犁翻二遍，三遍，直到山水田不漏水为止。

我和大哥的任务，主要是到山水田附近的山水沟里去守护山水。我们戴着雨具，穿着胶筒靴，在雷电声中，在狂风暴雨中拿着手电，一人扛一把锄头，奔跑在漆黑的沿山而修的山水沟中。因为山水沟是寨上人们大家共同修的，天上下雨了需要山水的家都要来抢分山水。山水沟的分支都修到了各家山水田，各家要放山水就得在主沟中匀分小股山水。我和大哥，这时主要任务是和其他人家孩子一起守在分水渠处，监督山水沟中的山水能足量的流淌到自家山水田。

有几年，我家那块山水大田前前后后差不多要两个星期才打理得好。那块田面积大，队里评估的是十六担米的面积。从二月份开始，我们三父子就开始为打理这块山水田作准备。有时水田打理好，参满了水，但后来又总不下雨，打理好的水田又渐渐变成开了大裂缝的大干田。每到这时，全家心里都好难过。只有期盼老天再下雨，再上山去打理山水田。就这样反反复复，干田——水田，水田——干田，有时直到端午节涨了端午水，下了大雨，我家那块大田才终于有了水，终于赶上了春耕的末班车，总算插上秧苗。

大田里的水全靠老天下雨来补足，秧苗栽下，很难保证田里水不干涸。印象中小时候老是连年天干，大田连年减产。清楚记得八一年时天大旱连续几个月，我家那块大田那年颗粒无收。

没有收成，那年全家的生活自然成了大问题。每天我放牛割草回到家，揭开锅盖，看到的不是洋芋就是红薯，最好的就是包谷饭。

最多的时候是洋芋当饭。有时母亲将一个个的洋芋洗干净用白水煮熟，做一大碗辣椒蘸水，待洋芋冷却，边剥皮边蘸着辣椒水当饭吃。有时又换成一锅洋芋片片，母亲将去了皮的洋芋切成小指拇厚的片片，在大铁锅里放点猪油，把切好的洋芋片放到大锅中翻炒，炒到洋芋片半黄半熟。舀几大瓢井水加入大锅中，再到院坝边的花椒树上摘几片新鲜的花椒叶，放入其中，撒上适量盐巴，用柴火猛煮。大约二十来分钟，洋芋片的汤由清变白，那是洋芋的淀粉被煮出来了。凑近灶台，香味扑鼻，一锅洋芋片煮熟。到了吃饭时间，全家一人一个大花碗，随便找个地方蹲着或坐着，吃起来照样香得很。

那个时候也不敢挑剔，只要回家有吃的，不饿肚皮，管它吃哪样都无所谓。

每天早上，我们几姊妹放牛的放牛，砍柴的砍柴，打猪草的打猪草。回到家，母亲的早饭早已准备好，只等我们几姊妹赶快吃了好去上学。

下午放学回到家，我们几姊妹书包一丢，打开碗柜，总能找到母亲为我们提前准备好的食物，我们的方言叫“哨午”，意思是中午的饭。一般情况下，“哨午”只有饭，没有菜，要吃菜就从糟辣子坛子中舀一勺糟辣子，将红彤彤的糟辣子拌在饭中，吃起来分外的香！

参加工作后，每次回到家，母亲想方设法都要去灶房准备半天。或者洗上半块腊肉，切上洋芋片一起炒；或者从楼扶上的尼龙口袋中取出晒干了的洋芋片，舀一锅铲猪油烧烫，抓几把干洋芋片放到油锅中煎炸片刻，一大碗又脆又黄又香的油炸洋芋片端上桌来。吃完饭，再到厨房去，找到米汤盆，舀上一大碗浓浓的米汤，一咕噜灌下去，满嘴满肚都舒服极了！这样的美味，在外面任何一家餐馆是很难吃得到的。

工作十年后，有幸调来县城，我把父母从乡下接到城里来和我一起生活。

从此，每天下班回到家，母亲的饭菜早已准备好，只等我一到家，放下书本，全家就开饭。这种回家就吃饭，一点都不用操心的快乐日子是多么的幸福啊！

母亲在世时，所有家务，她从不让我操心。特别是儿子的吃喝拉撒，母亲几乎全包了，这让我省了不少心，享了不少的福。儿子从出生一直长到十六岁，关于他吃的方面，几乎都是母亲在管着。每天儿子放学回到家，书包一丢，大声嚷道：”奶奶，我回来了，我饿！”母亲乐呵呵回答：“乐乐儿，放学了，乖，快来！先吃点这个！”边说边端出早就为孙儿准备好的小吃来。

后来，各单位先后办起了食堂，我和爱人、儿子一家三口去吃食堂，从周一到周五，母亲不用为我们操心煮饭，少了她许多负担。

这些年，生活水平提高了，对吃的开始挑剔，总感觉没有从前的东西好吃。每到煮饭时，母亲时常为做什么菜发愁。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按说应该上街好好的去买点菜，回家认真为全家煮餐饭，让母亲享受一下周末闲暇时光。

可我们夫妻二人都是羽毛球运动爱好者，平时上班没时间活动，只有利用周末去塔坡或体育馆过一把羽毛球瘾。

周末早上，我们夫妻二人走出家门，早早上了塔坡，为的是去抢占羽毛球场地。羽毛球网拉起，球友们你来我往。平推，远吊，扣杀，滚网，个个打得满身是汗，大家好不快活。

一大早背着羽毛球拍出门，挥拍洒汗活动了一大早，最早都要十一点才回到家。如果遇到下雨，大家相互邀约，去到体育馆的室内羽毛球场照样可以过把球瘾。总之，周末时光我和爱人早晚几乎都没时间回家煮饭。待我们锻炼结束回到家，母亲的饭菜早已准备好，只等我们一到家，洗刷完毕立即开饭。

有母亲在，周末我们可以安心玩我们的羽毛球，不用担心没人煮饭。回家就吃饭，这在过去是多么平常而又多么幸福的事情！

下班回家就吃饭，周末过完球瘾就吃饭，在过去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那时也没有感觉有多好。直到母亲去逝后，回家就有饭吃的生活从此一去不复返，这时才回想起过去几十年来的幸福生活，是多么的难得！

今年受疫情影响，不能在外吃饭，宅在家里，天天在家煮饭吃。

我们每天的任务：睡觉，起床，煮饭，看电视，吃饭，再睡觉。煮饭问题，成了每天必须要做的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近三个月来，不论上班还是不上班，都得自己煮饭吃。现在越来越感觉到，以前母亲是多么的辛苦！几十年来天天顿顿都在为我们全家煮饭，都在想方设法变着花样弄菜。每餐饭，出门上街买菜前，她都要提前计划好，昨天吃的什么菜，这一餐尽量不重复。要做到不重复，就得花心思。去到农贸市场，还要根据季节不同，菜市上菜品不同，贵贱不同，荤素不同，再反复惦量一下这个月我给她的伙食费还剩多少，才决定今天买哪几样菜。有个时候，为了节约一块钱，她不辞辛劳，要走好远的路去到街中心的农贸市场，去和人家讨价还价好久。菜买回家后，边淘米下锅，边择菜洗菜，就这样一直忙过不停。

吃完饭，剩下一大摊子碗筷，菜板，炒锅，灶台等油腻腻的东西，随便收拾一下，二十来分钟就不见了。母亲这几十年来的青春，就这样耗费在我们全家的饭桌上了。

看来当一个家庭主妇是多么的不容易！特别是一辈子都在为家人当厨师的人，更是多么的艰辛啊！

长时间煮饭的人，皮肤会变得粗糙。听说现在有些特殊行业的人是不敢在家里自己煮饭吃的，比如市面上美容院里的美容师，她们是不敢洗菜煮饭洗碗的，因为她们全靠细嫩的双手为顾客服务。试想一下，爱美的女士进店来美容，上来了一位手上皮肤粗糙的师傅，那是享受还是受罪？

疫情防控期间，我和爱人天天自己动手煮饭吃。刚开始还新鲜，时间一长，渐渐对煮饭有了畏难心理，总觉得那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恰逢上大学的孩子放假在家，他们这代人忙于读书，从小学到高中，还没教他们学会煮饭，所以我们每天必需下班赶快回家煮饭。过去是下班一进家就有饭吃，现在是一进家就忙里忙外，没办法，不干活就吃不上饭！

母亲去世后，我不得手把手教父亲从头学煮饭。几年下来，他勉强可以自煮自吃。值得高兴的，是他学会了用电饭锅煮饭。

上班后的每天早晚，到了一定时间，都会接到父亲的电话，问今天要煮饭不？尽管父亲只会煮饭，不会煮菜，这于我来说，也算是幸福的事了！因为我可以节省下煮饭的时间，回家只管弄几样菜即可。

我总在担心，今年八十岁的老父亲，身体虽然还硬朗，思维虽然还清晰，但他会一天天老去。

总有一天，父亲会想不起煮饭时加多少水，偶尔会忘了按下电饭锅的启动键，最后到什么也动不了的那个时候。想到这些，我突然感觉到过去回家就吃饭的日子是多么幸福。现在虽然回家要花点时间做菜，但还有老父亲帮忙为我们提前煮好饭，这也相当于回家就见到了饭，这也算是我的一大福气啊！

岁月在流淌，青春在消逝。一路走来，我由过去的回到家端起碗就吃饭，到回家只可以见到父亲用电饭锅煮熟的饭。我非常珍惜父亲用电饭锅为我们煮好的一锅饭，尽管没有菜，但那是父亲这几年努力学习的结果。没菜没关系，有饭就是爱！

母亲在世时，我们享受惯了回家就吃饭的日子。母亲去世后，又慢慢适应回到家只能嗅到饭香，不见桌上有菜的日子。有饭有菜，母亲安在；有饭无菜，父爱还在！饭菜本平常，但其中蕴藏了天底下父母多少浓浓的无边的爱！

回家吃饭，回到家端起碗就吃饭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成为我时刻对母亲深深的怀念。回家吃饭，回家只见饭不见菜是我现在正过着的生活，这是现在的我正在享受着的厚重的父爱。

此时，父亲还健在！我会好好珍惜这份幸福，我一直有着隐隐的担心，这样的幸福我究竟还能享有多久？

回家就吃饭，回家就见到饭。这，是我此生最为享受的幸福生活！

2020.0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