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黄牯

记忆中家里曾养过多头牛，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头黄牯。

父亲买它回来时，那头黄牯大概有三四岁，它膘肥体壮,走在路上“哒！哒！哒！”满蹄起风。父亲说：“这头黄牯年轻力大，打山水田安逸得很！但它有脾气，得罪不得，你可要特别当心!”

我不太相信父亲的话，总想爬到牛背上耍。有一天，当我刚抓住它的长毛，正要往它背上爬时，突然它猛一个回头，鼓圆的两只牛眼睛瞪着我，鼻孔发出“呼、呼、呼”的踹息来，好象是警告我：再敢爬山我的背，我叫你好果子吃！当时的我吓得慌忙松开手，离它远远的小心的呆着，从此不敢再奢求骑它耍了。

每天看伙伴们在自家牛背上翻来滚去的，羡慕得要命，总想哪一天也像他们那样，爬上黄牯的背过一把骑牛的瘾！但一想到那次它那凶样，我暂时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我始终不甘心，总想驯服黄牯。

一天放牛回来，想法把黄牯拉来拴到牛圈楼的楼扶上。瞅准时机，从牛圈楼上纵身往下跳，终于骑到黄牯的背上。那一刻心里的乐,就像得胜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得胜归来!黄牯感觉不对劲，头往上猛一扬，前蹄腾空跃起，在牛圈中发起飚来。它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还敢骑它，要知道它可不是好惹的啊!见我没有下来的意思，黄牯生气的蹶起屁股用力左一甩，右一甩，没几下就把我从它的背上甩了下来。我被甩到了牛圈的草粪中，脸上身上敷满了臭哄哄的牛粪。幸运的是它把我甩下来后，再没有乱踩乱跳，也没有来伤害我，从此我不敢再有骑它的念头，此后也开始怕它恨它起来。

怕也罢，恨也罢，每天早晚，还得硬着头皮牵着它到坡上去放养。黄牯呢，好像早忘记了曾经给我的惊吓。

一天早上，我想快点赶牛回家吃饭读书。眼看其他伙伴的牛都非常听话，早跟着主人陆续回家了。我来到它旁边，朝它“走！走！走！”大声的吼，黄牯好像没听见，低头啃它的草。我急了，拿起牛刷条在它肥实的屁股上使劲抽了几下。

正在吃草的黄牯突然挨了几捧后不高兴了，对我发起了突如其来的攻击。只见它头一甩，两眼圆睁着，发射出两束犀利的冷光来!鼻孔一张一翕急促的喘粗气。那时我被吓呆了，不敢再吼它，也不敢再碰它。

黄牯猛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身，一步一步朝我逼来。我心里慌得很！双脚被牢牢地钉在了原地，吓得半点都不敢动。心里想：完了！完了！……黄牯的头靠近了我，我隐约感觉黄牯猛一低头，用它的额头一下子把我掀翻在地，它前额紧紧抵住我胸口。我好怕它用锋利的两只牛角来撬我啊！被它掀翻在地的那一刻，我想我一定没命了！出于本能的反应，我用两手死死的抓住它那吓人的牛角。幸运的是黄牯用额头抵我时，并没有使多大的劲。但只要我稍微动一下，它就会加一点力抵我一下，吓得我只有在那里装死。

后来才明白，那天黄牯是真的生气了，但它只用额头来教训我，并没用它那锋利而又可怕的双角来撬我。要是那样的话，我早就一命呜呼，变成牛角下的冤魂了。

从此我由怕它到恨它，黄牯成了我的眼中钉！

一次上坡放牛，发现坡上有一处草长得特别茂盛。走近一看，那里悬挂着一窝大马蜂，黑乎乎的马蜂一个个嗡嗡的爬在马蜂窝上。我感觉机会来了！心想可恨的黄牯，谁叫你平时欺负我？今天，我要让马蜂来招待你！

我把黄牯牵到那里，它一见那些嫩草，疯了似的奔去。我慌忙躲起来，等黄牯靠近马蜂窝，捡起一块石头，对准马蜂窝砸去，不一会儿，只听见黄牯发出一声怪叫，我知道它惹到大马蜂了。只见黄牯左躲右闪，不时发出哞——哞——的哀嚎，我心里终于解了气。

父亲叫我放牛，我口头答应着，却悄悄连着两天下午没放它出去吃草。

第二天夜里十二点左右，天公作美下起大雨来，父亲连忙赶着黄牯上山去打理我家那块山水田。父亲和黄牯在山上忙了一个通宵，我真担心黄牯受不了，因为它已经饿了两天了，我又不敢告诉父亲。天亮了父亲回家来，高兴的说：“山水田又打了一块，我说嘛这头黄牯就是不赖！”边说边叫我赶快牵黄牯去吃草。我来到田坎边，看黄牯卧在那里，眼睛半闭，我拉它起来，黄牯却没动。仔细观察，发现黄牯累了一整晚，已经奄奄一息了。这时我才感到后悔，想到它那么饿，却不声不响，卖命的为我们家忙碌了一晚上。从此，我对黄牯开始另眼相看。

每天我都会想方设法把它赶到草长得最嫩的地方去，回家时，只要看到哪里有一丛嫩草，我都要跑去把它割回家，尽可能多为黄牯准备一点“夜宵”。慢慢的，当我拿青草喂它时，它偶尔会主动用他的脸颊来蹭一下我的小手，算是表示对我的亲近。有时，我也会轻轻的摸摸它的屁股，拍拍它的耳朵，甚至有时还耐心的在太阳下帮黄牯找牛虱子。

一天，我发现有个地方草长得不错，可是到了那里后，我们晚来一步，嫩的草被先来的牛吃了。我好失望，感觉对不起黄牯。突然，我发现前面不远的悬崖处，有几丛葱笼的青草，老是想把它割下来喂黄牯。但要割到那几丛青草，必须绕过一个十来米的深坑。我小心的经过危险地段，三五下割下那几丛青草。可是回来的时候，一不留神掉进了深坑。

我在坑底哭啊喊啊，怎么也爬不上来。哭声惊动了黄牯，它来到坑边，看着下面的我，接连发出了哞——哞——哞——的叫声！我在下面大声的哭喊，希望有人能听见，可是，在那荒郊野外，谁也听不到。

我想，我完了！黄牯肯定也会走丢的!

夜色越来越暗，四下里一片寂静，我害怕到了极点。突然，头上传来了黄牯哞——哞——哞——的叫声，我才知道它没有走，原来黄牯一直守在上面！它一直在上面陪着我！黄牯一声紧连一声哞——哞——的长嚎，这叫声，在漆黑的夜里，是那么响亮！那么温暖！

也不知等了多久，家人邻居终于寻声找来，我和黄牯总算安全回到了家。

升入初中后，没时间上山陪黄牯，家里的山水田也不用再打理了。父亲几次要卖黄牯，我心里都舍不得。后来父亲还是把它卖了，黄牯离开我家的那天，它好像知道从此要永别了似的。

黄牯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哞——哞——哞叫了数声，看样子想往回走。黄牯的新主人使劲的拽着它朝村口走去，黄牯走几步后，又回一下头，看着我“哞——哞——哞”嚎叫着，应该是在向我再次告别，就这样慢慢的消失在村口。

我伫立在牛圈边，目送黄牯一步一步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黄牯的身影。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来那头黄牯应该早已不在世间，但它却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成为儿时的一段念想。

2020.0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