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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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世后的这几年，隔三差五，父亲都说想吃一回包谷饭。可是，我却不会煮包谷饭，总让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说起包谷饭，凡是过去在农村生活过的，大家应该都不陌生，我们这一代人过去许多都是吃包谷饭长大的，对包谷饭或多或少都有着特殊的感情。
七十年代，我在上小学，那时刚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连续几年的大旱，连年盼望老天下雨打山水田，连年都减产，一年到头能吃上几回白米饭，那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为了全家不挨饿，母亲想尽一切办法，将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弄回来煮给我们吃。野外的蒿菜，蕨菜，地木耳，椿菜，红子，这些东西，到了母亲手里，经过她的加工，全都成了我们桌上的美食。
记得那时的主粮有两样，一是洋芋二是包谷。
先说洋芋，我们家有时是水煮的整个洋芋，煮熟后去皮蘸素辣椒水吃；有时是放猪油加水煮洋芋片吃。洋芋的这两种做法，各有各的味道。蘸辣椒水吃的素洋芋，香味主要在辣椒水。剥开洋芋皮，蘸上辣椒水，一口下去，半个洋芋不见了，三两个洋芋下肚，肚皮差不多就饱了。至于洋芋片煮汤，特别是煮汤时加几片花椒叶，煮出来的洋芋片，肥厚而软和。再加一点盐味，端起一大碗汤煮的洋芋片，满碗热气腾腾。嘟起嘴巴，对着各自碗中的洋芋汤，边吹边喝，边吹边吃，等不及那碗洋芋片冷却，那一碗洋芋片已经所剩无几，那特殊的花椒味，那白色的淀粉，至今还让人留恋。
当时家家户户的主粮更多的还是包谷当饭，包谷又分白包谷和黄包谷两个品种。白包谷做的饭，味淡不太好吃；黄包谷做的饭，颜色金黄，味道特别，吃起来比白包谷要香许多。
尽管包谷饭没有白米饭好吃，但它又比洋芋当饭要好吃若干倍。可惜，那时的我，却一直没有学会煮包谷饭。
只是隐约记得，煮包谷饭之前，必须先要将包谷从带包谷胡的包谷上一颗一颗麻下来，将麻下来的包谷放在太阳下暴晒，晒它三五天，估计水分差不多晒干了，才将包谷颗粒拿到大石磨上去磨成包谷面。如果包谷颗粒没有晒干水分，放到大石磨上去磨，磨出来的不是包谷面，而是包谷浆，这就不能拿来煮包谷饭，只能拿去做包谷粑了。
当时大家都穷，寨上人家基本上都买不起大石磨。记得当时整个寨上两百来户人家，仅有钱姓和石姓两户人家才有大石磨。全寨人要去磨包谷面，必须轮流排队。从早到晚，这两户人家的大石磨从来没有停过。
推动那大石磨，全靠那根木制的磨搭钩，磨搭钩的一端，套在石磨上嵌出来的专用木柄上。磨搭钩有两米左右长，末端有一横木连在磨搭钩上。推磨的人，提前把包谷放到石磨之上，石磨分为上下两扇，下扇石磨叫磨座子，它固定在磨架上，推磨时石头磨的底座是固定不动的。石磨上面的那扇磨子，石匠在打造时，特意将上面扇石磨的四周修得高一点，中间部分稍微修得矮一些，这样上扇的石磨形状就像一个浅浅的箩筐，包谷颗粒倒在上面就相当于倒在一个石箩筐中，转动石磨，里面的东西不至于飞出来。石磨上面的那扇磨子，中间有一个小孔，所有要磨细的包谷颗粒，沿着那个小孔慢慢漏下去，直接进入两扇石磨的石缝之间。这两扇石磨，石匠师傅在打造时，又围绕磨芯修理出同一方向的无数纹路，上下两扇都有，相当于大石磨的上下牙齿。
每天，耳畔总会传来推动大石磨时磨搭钩连接孔眼之间发出的“戈嘎，戈嘎”的声音，那是寨上的人们一直在推磨。
两百来户人家的寨上有大石磨的仅有这么两家，人们要去磨包谷就得排队等候。白天父母忙，没时间去排队，等到了夜里十二点以后，其他人家都磨好包谷面离开了，不再听到“戈嘎，戈嘎”之声后，父母才端着要磨的包谷颗粒去磨包谷面。等他们磨好包谷面回来，我们几姊妹早已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起来做的第一件事，是用细竹筛将磨好的包谷面进行粗细分类。将包谷面倒在细竹筛中，端起细筛，从左到右，从外到内，不停的来回的筛，磨细的包谷面从竹筛细孔中漏下，竹筛上留下的是大颗的包谷沙。粗细分类完成后，再换一个大簸箕，将竹筛上的包谷沙倒入簸箕中。母亲两手端着簸箕，将簸箕边沿紧贴在腹部，从上到下，使劲扇动，将包谷沙中的包谷皮从簸箕中簸出来。筛出来的包谷皮，也不会丢掉，拿去喂猪，剩下的包谷细面和包谷沙就是煮包谷饭的原材料。
那时我的任务是放牛和砍柴。至于母亲怎样将包谷面和包谷沙做成的包谷饭，我还从来没有观察到。
每次放牛回到家，母亲的包谷饭已经煮好。揭开甑子盖，映入眼帘的是黄灿灿的一甑包谷饭。揭开甑子的那一刻，包谷饭的香味扑面而来，那香味从鼻孔一直往喉咙里爬，再顺着喉咙一直爬到肚子中去。还没吃上一口，嘴里的口水早就快要流出来了。匆忙舀上一大碗，管他什么菜，稀里哗啦往嘴里刨，就好像吃的是山珍海味。母亲有时会为我们准备一盘凉拌折耳根，有时煮一锅放了一点猪油加水煮的洋芋片，这两样菜下包谷饭，吃起来更香，更梭斗（方言：意为吃得更多，更快之意）。
遇到逢年过节，母亲会特意在煮包谷饭时加一点大米，与包谷面混在一起放在木甑子中蒸。包谷面中加大米，蒸出来的饭，吃起来更软和，更好吃。特别是米汤泡包谷饭，再放一点盐巴在碗里，咕噜咕噜喝下去，那感觉，吃起来就是爽！
连续吃包谷饭大概有三年，直到我考入初中，家里状况才有所好转。从此告别了包谷饭，在学校的食堂终于吃上了香喷喷的白米饭。
参加工作后，条件和过去相比，已经好了太多。母亲隔一段时间总要煮一餐包谷饭来吃，用她的话来说，吃点包谷饭，一来粗粮有利于养肠护胃，二来是忆苦思甜。她时常告诫我们，如今生活虽然好了，但千万不能忘记我们曾经煎熬过的苦日子!
工作以后偶尔再吃母亲煮的包谷饭，总感觉再已找不到当年的感觉。尽管如此，每次我还是要装上满满一大碗，一边吃着包谷饭，一边与父母一起回味过去那段艰苦而又难忘的生活。
感谢母亲，在那艰苦的年代，没有让我饿肚皮，不管是洋芋还是包谷饭，都让我吃得有滋有味。
可惜的是，直到母亲去世，我都没有学会煮包谷饭。
而今父亲又在念叨想吃包谷饭，还真让我犯了难。我不忍心扫他老人家的兴，心想必须尽快拜师去学煮包谷饭，以便满足耄耋之年父亲的一大心愿。
天天吃包谷饭的日子已成为过往，如今家家饭桌上吃的都是白花花的大米饭，偶尔在哪里能吃上一餐包谷饭，算得上是“奢侈”的生活。
今天，尽管我们不再天天吃包谷饭，但我还是想学会煮包谷饭。因为只有吃着包谷饭，才不会忘记曾经的艰苦生活！只有吃着包谷饭，才能够深刻体会当初父母是多么的不容易！只有吃着包谷饭，才会更加懂得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2020.04.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