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怀恋

一九八九年八月，十八岁的我跨出师范学校大门，成为一名山村小学教师。

岁月流淌，人生路长，时间虽然已过去三十年，许多往事早已淡忘，但当年初为人师之路的那一段经历，却一直铭刻于心，成为我人生路上永远美好的怀恋！三十年前的七月，我从黔南贵定师范毕业，满怀对教师职业的憧憬，回到家乡，分配到离家三十五公里的乡中心完全小学尖坡小学。接到分配通知，是一九八九年的八月二十五日。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帮我整理好行李，行李很简单，一个小木箱，一床被子，一个温水瓶，父亲用扁担挑着行李，走了七公里的山路，送我到区公所去坐车。从区公所到尖坡小学，有二十余公里，其间仅有三公里可乘坐客车，其余路程，只有步行前往。那天早上，坐了一截顺路车后，我挑着那一担简单的行李，步行了近五个小时，终于在下午四点左右，到达了我工作的第一站---尖坡小学。来到尖坡小学，展现在眼前的是几排低矮的平房，其中一排是教师宿舍，房舍陈旧，操场也还宽阔，但整个地面全是泥地，虽是乡级小学，条件确实艰苦。那时的我，才从师范学校毕业，从繁华的城市一下子来到偏远落后的农村小学，心里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当时的尖坡小学，条件虽艰苦，但它毕竟是乡中心完全小学，与其村小比起来，条件要好许多。我是师范毕业的，校长很器重我，安排我担任三年级一个班班主任，还上两个班语文，还负责少先队辅导员工作，不久，校长又给我做工作，要我兼任学校出纳工作。那时的尖坡小学还没通自来水，必须去买一桃水桶担水，还买了一双胶桶鞋，这里下雨天满地是泥，出门必须穿它。我还买了一个藤兜，是为了上街买菜用，尖坡小学位于尖坡乡政府所在地，但这里不赶集，要买粮油及其他生活用品还得到四公里外的岚关乡街上去，这个藤兜就是用来买东西时装东西的，每周上一次街，赶一回场，买回一周必须生活用品。十八岁参加工作，远离父母，初为人师既兴奋又担心。兴奋的是终于跳出了农门，吃上了商品粮，担心的是自己许多东西都还不会。来到尖坡小学，领导安排我上三年级语文，当一个班班主任，那时那个班的班长叫王维薇，特别聪明可爱，眼晴特别有神，课上课下都喜欢围着我问这问那，对所有东西都充满好奇心，这个孩子后来很有出息，初中毕业考了全县第一名，高考考的北京邮电大学。

班上学生五十来个，来自周边村寨，最远的离学校有七八里，那时小学不上早读，八点三十分上课，下午四点放学。为了提高孩子们学习成绩，我要求孩子们早上八点到校来读书背书，下午放学后，听写默写不过关的同学还要被留下来补课。通过我的努力，第一学期全县统考，我任教的班级语文科获全区第一名好成绩，第二学期，再获全区语文第一名成绩。回想起当初获得的两个第一成绩，其实并不值得骄傲，因为那时的我，初为人师，对如何教孩子完全是一个门外汉。但那时的我，初出茅庐，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精力。在教学过程中，对每一个孩子都充分关注，每天所教学的内容，要求学生人人过关，每天课前都有听写和默写，三天一小测验。今天看来，那纯纯粹是在搞题海战术，学生基础确实非常牢固，但对引导学生如何学会学习，激发学习兴趣方面做得真不好！乡下人纯朴，每天孩子来校读书，隔山岔五，总会在孩子书包里塞一把疏菜或拿几个鸡蛋来，那是家长们送给老师的。到了冬天，农村开始杀年猪，好客的家长们隔三岔五会来到学校，来到班上，特意邀请我和我的同事前去吃刨汤肉，这是家长们对老师的最高待遇。

有一天早上，班上有位姓唐的男同学来到我宿舍门前，从书包里摸出一包东西，那东西用芭蕉叶包裹着，我打开芭蕉叶，才知道那是他的母亲特意送给我的热糍粑。那段时间正是栽秧的季节，农村有的人家栽秧时请人来帮忙有打糍粑过早的习惯，他们家母亲特别有心，叫孩子带来点糍粑给我尝鲜。我打开芭蕉叶，一层层剥开，现出热糍粑来。从小我最喜欢吃热糍粑，但今天这个糍粑有点不一样，本来白花花的热糍粑变成了花糍粑，原来是唐同学把糍粑拿在手里，芭蕉叶有的地方被损坏，小孩子的手有些脏，所以把干净的热糍粑染成了花糍粑。尽管如此，我还是双手接过了孩子和家长的心意，心里特别的温暖。

半期考试后不久，有一天早上，班上王维君同学的妈妈来到教室，专门给王维君同学请病假。原来是昨天王维君放学回家后，上坡放牛时不小心从牛背上摔了下来，右脚不小心被摔成了骨折，不能走路，来不了学校读书。他母亲说这段时间等孩子在家养伤，等他稍微好一点了再来校读书。王微君这孩子，当时也就九岁左右，个头大约一米二，圆脸短发，长得胖嘟嘟的，样子可爱，天真活泼，课上发言积极，学习还不错。我担心他受伤上不了课影响学习，就和他母亲商量，可不可以让王维君同学到校来读书，他每天不用来回往家跑，就让他和我一起住，这样既避免走动，又不影响学习。王维君的妈妈听了我的话，非常激动，连说不行！她说怎么好意思打扰老师呢？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他的妈妈终于答应回家去把王维君背到学校来读书。当天下午，王维君被他母亲背到了教室，我看他右脚打了绷带，踝关节处肿得老高。同学们见到王维君，围着他问长问短，王维君来到教室，脚虽然受了伤不能活动，但能和大家一起学习，还是很开心的！

因为受了伤，暂时不能走动，每天放学后，我来到教室，把王维君同学背到我的住处，我煮饭他学习，晚上帮他洗脸洗脚，睡觉时我特别注意，生怕不小心碰到他受伤的地方。第二天上课前，我又把王维君同学背到教室。我告诉班上同学，大家都要小心，不要乱跑乱动，怕伤到王维君同学。我还告诉王维君的同桌，王维君如果要上厕所，就来找我，我背他去。

这期间，他的父母隔三岔五来学校，给我们送来许多好吃的，一来是感谢我对他们家孩子是关心，二来是想给王维君补充营养。每次来校，他的父母一直说着感谢的话，弄得我都不好意思。我觉得帮助王维君同学，是我作为老师应尽的职责，他们越是感激，我越是难安。我觉得我对王维君的关心还不够。那时我刚跨出校门，还没学会独立生活，就连生火做饭都不太熟练，现在还要照顾一个受伤的孩子，给孩子弄点好吃的，那时的我虽然很努力了，但总感觉没有做出一餐像样的饭菜，那时感觉真有些对不住王维君同学。

王维君同学受伤后的第三个星期，受伤的右脚基本恢复，他的父母来接他回家，我打算让孩子再留一段时间的，但他父母怕孩子影响我的生活，坚持要把他接回家。王维君受伤那段日子，与我同吃同住，没有因为走不了路而影响学习，这一点我感到欣慰。

事隔三十年，我早已调离原来的尖坡小学，一直没有王维君同学的消息，有一天我们几位朋友在一家餐馆聚会，突然跑过来一位陌生男子，站在我面前，喊了一声：“赵老师好！你还认得我吗？”工作三十多年，教过的学生不少，能记得一些学生的名字老实说还真不多。眼前这个男人，年龄四十左右，个子一米六五上下，圆脸瘦削的身材，一时我还真认不出他是谁。只好问他叫什么名字，因为我真忘记他的名字了！这个男人笑着说：“赵老师我猜你肯定记不起我了，但我却一直没有忘记赵老师啊！这些年我一直在外打工，去年才回来，我叫王维君，三十年前，我在尖坡小学读三年级，我受伤后还在你家吃住差不多一个月呢！这些年来，我一直记得当年赵老师对我的好！今天终于找到你了！”......

在尖坡小学工作的那一年，条件虽然艰苦，但我感觉生活却非常有干劲。工作事务虽然多，但我人年轻精力充沛，老校长交办的事，我一定想方设法做好。老校长对我的工作表现非常满意，孩子们的学习成绩在全校全区统考总是排名第一，家长和孩子们因遇到我而高兴。

可惜在尖坡小学工作一年后，因教学业绩突出，上级领导把我调入距离尖坡小学四公里的岚关中学。

接到调动通知当天，我心里有许多不舍。这一个班的孩子，和我相处一年，才刚刚适应我，就要离开他们，我觉得对不起当年的他们！

当年的我，师范毕业时雄心勃勃，立志要干一番事业，现在组织上调我到中学，这对我今后的发展是一次大好机遇，我不甘心当时的现状，我的心里有更高的人生追求。尽管舍不得我的孩子们，我还是选择了离开。

搬家那天，孩子们来到我的宿舍门前，一个个哭成了泪人儿，那是孩子们真诚的泪水，那情景一直铭刻在我心，我心里也有万千不舍，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离开他们是我当时心里的痛。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我离开尖坡小学已经三十年了，我当年在尖坡小学教的孩子，他们都已进入不惑之年。现在的我，已步入天命之年，虽经历无数人与事，但漫漫人生中初为人师的那一年重要经历，早已铭刻于心!

那是我人生中不可多得的财富，那是我心中永远的美好的怀恋！ 2020.0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