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在我们乡下,每家房前屋后,大多有一棵用来堆稻草的草杆树。
这草杆树,有的是从坡上砍回来栽在牛圈边的一根长约十米的杉树,有的是在牛圈附近特意选的一棵正在长着的枫香或柏杨,剔除枝丫后,就成了一棵天然的草杆树。
秋收后用这草杆树来堆稻草,有时也用来堆苞谷杆。
那时多数人家都养有一头牛,全家的责任地的新翻,全靠这头牛来完成。
平时随处都可以找到牛的草料,但到了冬天,就不太好找草料了,这时秋天收回来贮存的稻草就派上了用场。
养牛人家都修有一间牛圈,每间牛圈都设计有牛圈楼,牛圈楼专门用来堆放收回的稻草。但牛圈搂的空间毕竟有限,总堆不了那么多稻草,这样一来,牛圈边上的这棵草杆树便发挥了作用。
一根草杆树立在那里,堆上草料后,就是一座露天的天然草料仓库。
秋天田里的稻谷收割脱粒后,把谷草捆成一小个一小个的,如果是水田,还要将这些稻草拖到田坎边或空地上立放凉晒,等到差不多一个星期左右,水分晒干,便及时收回家来堆放在草杆树上。
要将这些稻草堆在草杆树上,一个人还干不过来,还必需再找一个帮手才行。堆草杆树时,父亲以草杆树为中心,围着草杆树,将一个一个的稻草一层一层的平放,我在旁边帮忙传递稻草。堆到三米高后,地下传递的人就得改传递为用力往上抛送稻草。我站在草垛下边,左手抓着稻草的头部,右手托着稻草的尾,稻草头朝上,右手使劲往上抛送,每次至少要花差不多半天时间,一根草杆树才可以堆完,堆好的草杆树呈现在眼前,就象一个耸入云天的大花瓶。
草杆树堆不一定全堆稻草,有时也用来堆苞谷杆。稻草是冬天各家为耕牛专门准备的饲料,苞谷杆则是冬天用来给牛垫着睡觉和踩粪用的原料。等到来年开春,农人从牛圈坑中用钉钯将牛草粪抓出来,运送到庄稼地,这些牛草粪是种庄稼最好的肥料。
一般养牛的人家秋收后至少为耕牛准备一草杆的稻草,外加一草杆的苞谷杆,勤快的人家可能还会有几棵草杆树。
秋收过后,寨上各家的草杆树成为孩子们玩游戏捉迷藏的天然场所。有月亮的夜晚,小伙伴们散开,悄悄钻进那一垛一垛的草杆树中,分藏到草杆树的稻草或苞谷杆中,待到这些小伙伴们先后从草杆树中钻出来,一个个满头的谷草,满身的苞谷叶,成了月光下的稻草人,大家你瞧着我,我瞧着你,被眼前的样子逗乐了,一个个的开心得不得了。
冬天大雪覆盖整个乡村,鸡鸭找不到去处。有一天,我发现我家圈里的母鸡跑到草杆树的稻草垛中,居然下了一窝的蛋!更让人惊喜的,有一天,居然从稻草垛中传来小鸡的叫声,原来一只老母鸡居然悄悄的在草垛中生完蛋后,还孵化了一群活崩乱叫的小鸡来!
冬天雪大,牛圈楼上的稻草一晃就喂完了,于是转到备用粮仓——草杆树。每天早晚,父亲安排我给牛喂草,我从草杆树上抓住一个个的稻草使劲往外拽,拽出三五个稻草,抱到牛圈门口,往里一扔,那头黄牯早已迎了过来,张开大嘴伸出长舌往稻草中间一卷,半个稻草衔在嘴里,有滋有味的吃起来。
在给牛喂稻草之前,父亲有时还叫我提前准备一碗盐水,将这碗盐水用嘴喷洒在稻草上,算是给牛的草料添加了一点调料,据说这样处理后的稻草牛吃起来更香。
到了冬天,鸟雀无处觅食,早晚时分,它们会三五成群的飞到草杆树上的草垛上来觅食。这些小鸟也怪可怜的,它们到来后先要用喙除去稻草上厚厚的积雪,再将头探进草垛,在稻草中寻找零星的一两颗稻谷。这些残留的谷粒一般都是收割时未成熟,在脱粒时偶尔没有脱粒干净的,鸟们要在这里寻找到一两颗谷粒还真不容易,但总比找不到吃的好得多。
冬天的草杆树还是小松鼠的安乐窝。
小松鼠善于在树丛间跳跃,非常灵活,一般住在丛林大树树洞或较为隐藏的枝丫分叉处。但我发现,我家高大的草杆树草垛的顶端,就有一窝小松鼠住在那里。每次看到的它灰黄蓬松上翘的尾巴时,总想捉一只来喂养。只是它们听觉灵敏,只要发现有异样的声音,早就飞跃到安全的树丛中去了,可惜一直没有实现这个愿望。
冬天满地凝冻,走起路来一溜的滑。大家继承了老人们留下来的最原始的办法,到草杆树的草垛中抽出稻草来搓成草绳,绑在鞋子上,行走起来如履平地。我家那时曾经烧炭卖,大凝冻的天气,父母常常早早的起来,脚上绑好草绳,还准备好几副草绳在路上换用,他们挑着一大挑的木炭,往二十余公里外的县城去卖,那草绳在大冬天挑担赶路,防滑效果还真不错。
那时的我们,脚上要么穿深帮的解放球鞋,要么穿深桶的橡胶桶靴。天冷脚寒,我们就到草垛中找来一小把稻草,按鞋子尺码长短将稻草折叠,折叠成鞋垫模样,放入鞋子的内底,穿着这样的鞋子,不管是走路还是坐下来休息或读书,脚下有稻草垫着,身上特别的暖和。
冬天难得遇到出一天太阳,母亲会安排我们几姊妹到草杆树的草垛中去拽几大抱稻草来,放到太阳光下晾晒,到了下午将这些晾晒好的稻草来铺床。
那时多数人家床上垫的几乎都是稻草,极少数条件好的人家,才用得上旧棉絮作为铺床的垫子。换上刚晒过的稻草,在面上铺一床毯子,再在毯子上面铺一床床单,晚上躺在铺了新稻草的床上,浑身暖呼呼的,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只是用稻草铺的床,睡过一段时间后,平整的铺面就变得这里一个窝,那里一个凼,早上起床后整理床铺,随你怎么弄都很难将其打理平整。不平整就不平整吧,待到下一个太阳天出来,再去草杆树的草垛里抱一些稻草来晾晒,再将晾晒后的稻草铺在床上自然就平整了。
那时的我们,在寒冷的冬天,枕着稻草,躺在稻草铺着的床上,在这原始的“电热毯”中度过了温暖的冬夜,度过了我的童年。
随着冬天的过去,春天的到来,草杆树上的稻草一天比一天少下来。待到那些稻草和苞谷杆所剩无几时,草杆树就完成了它一冬的光荣使命,留下一棵光溜溜的木杆子立那里,只等秋天的到来,继续完成它特殊的使命。
如今,农村多数人家都用机器代替原始的牛耕,一大片田地,翻地的机器一进场,半天功夫就可以把以前若干头牛好几天才干完的活做完。所以现在多数人家都不再养牛了,也就不再堆放草杆树。
草杆树虽然已经成为当年农村的一段历史,但它留给我的记忆是美好的,我会永远记住心中这平凡而又特殊的草杆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