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师傅

秋天一天比一天凉，平时在家洗澡或冲凉的人们终于耐不住天寒，一个个往澡堂泡澡搓背来了。

工作累了，我选择放松的最好方式是去小澡堂泡澡搓背。我们住宅的小区附近就有一家小澡堂，说是小澡堂，是因为每次最多可容纳十来人同时洗澡。男浴室仅有两位搓澡师傅，他们是亲的两兄弟，他们来自四川，听说十几岁就从老家出来，一直在我们小县城的小澡堂做搓澡工。我搬到这个小区后，一直在这家小浴室泡澡洗澡，和他们两兄弟慢慢熟悉起来。

两位搓澡师傅，年长的是兄，大伙叫他老严，年轻的是弟，大家都喊他小严。据说这家澡堂从当初一开业他们就来了，一直在这里给人搓背。兄弟两人干活实在，搓背技术不错，待人热情，附近的男性居民都喜欢来这家小澡堂。

他俩操一口四川当地方言，语速偏快，和他们说话要注意听才听得懂。大哥老严长得精瘦，平时话不多，但搓背技术精湛。他特别勤快，平时浴室卫生的打扫，床铺的整理，锅炉生火加煤的事都是他做。弟弟小严身体壮实，满身肌肉，脸上总洋溢着微笑。他头脑灵活，待人热情，尤其是记忆力特别好，客人只要来过一次，他准能记住对方，顾客下次推门一进来，他能一口叫出对方姓名来，俨然老朋友一般。尽管他手艺不如老严，但机灵加上会说话，来这里泡澡搓背的，都喜欢让小严师傅给自己服务。这小严师傅，懂的东西还真不少，新闻电视，逸闻趣事，大小笑谈，什么都可以和客人天南海北侃一通。

听小严师傅说，他十几岁就从老家四川来到我们小县城，跟着自家大哥在澡堂学习给人搓背。他说搓背工作非常辛苦，我们当地人对这种工作是不屑一顾的，他们都认为这是下贱的活路，是专门扶侍人的差事，即使你给他再高的工资他们都不愿意从事这一职业。所以在我们当地的大小澡堂，给人搓背的，很少能见到一位当地人。

小严师傅说：“当初大哥手把手教他给人搓背时，他也觉得没面子，时间久了也就慢慢想通了”。他还说：“我一不偷二不抢，靠双手和汗水养活自己，养活家人。现在的我，没有感觉干这个活有多丢人！来这里十多年，靠这门手艺，娶上了媳妇，靠这些年的积蓄还在这里买上了商品房”。

澡堂师傅给客人搓背，几乎都是光着脊背干活，很少见他们在工作时穿工作服。有顾客在泡池中泡得差不多了，高呼一声：“搓背——”师傅会闻声而应：“来喽——”随即其中一位师傅光着脊背飞快钻进洗澡区来。进来的师傅照例舀上一盆热水，往搓背用的专用工作床面倾盆泼去，再舀一盆清热水，把工作床冲洗得干干净净。随即高声吆喝：“好嘞——”客人这才从泡澡的大池中起来，随即躺在搓澡的专用单人工作床上，悠闲的闭上眼睛很享受的等候搓澡师傅开工。

只见小严师傅拿起顾客自备的澡巾，再舀上一盆清水，将澡巾放到清水盆里浸泡好，再从水中捞出来，双手用力，使劲绞干澡巾的水分。然后将澡巾迅速套在右手掌上，拿着澡巾往躺在工作床上的顾客眼睛处轻轻一点，将客人脸上的水珠揩干。然后双腿略分开，那套着澡巾的右手掌在下，左手掌叠在右手背面，摆好架势，准备开工。师傅先从客人的额头轻轻开工，从上往下搓，搓完脸部，搓颈部。搓完颈部，搓肩部。随着搓澡位置的不断移动，搓澡的力度也相应作了调整。搓澡的方向先是短距离的来回竖着反复搓，直到将顾客身上的油汗或污垢搓成一条条来，那些被搓下来的污垢，大的形如蚯蚓小的如一根黑丝线。然后换成另一道工序，手握澡巾，沿着顾客的下鄂处，从上往下搓，一直搓到脚背处，搓澡的方向先竖后横，来回反复。

搓好客人身体的正面，小严师傅才直起身来，伸出左右手掌在空中响亮的一击，发出“啪”的一声，客人听到这清脆的响声，懂得该翻身换位了。他又舀了一盆清水，将澡巾快速清洗干净。这间隙客人早已翻身换好位，严师傅又弓着身，握紧澡巾，双手一起用力，那澡巾紧贴在客人身体左侧，依次从颈部往肩部，再往腋窝处，腰部，臀部，最后到达脚掌底端，有节奏的不停的来回搓擦。仍然先采用短距离来回竖着搓，再沿着客人颈部从上往下长距离左右反复来回用力横着搓，直到所搓擦部位搓出一条条细长的污垢来方才作罢。左侧身体搓得差不多了，师傅伸出左右手掌又在空中用力一击，澡堂内空气中再次发出“啪啪”的击打声，客人听到声响，再次自觉翻身换位，主动配合师傅继续干活。

搓完客人全身，有钱的主顾还要求师傅帮他们洗头，抹香皂，或抹浴盐之类的附加服务。据小严师傅透露，这些附加服务收取的费用澡堂老板提成相对较少，平时他们就靠这些附加服务多挣几个汗水钱。

有的顾客还会要求修一下脚，按摩一下头或者敲一下背，遇到一些感冒严重的顾客还会趁此机会在这里接受中医理疗——刮痧拔罐，讲究的客人还要求师傅帮他洗鞋擦鞋。作为澡堂师傅，这些附加服务的技术必须学会学精，当然严师傅俩兄弟对此更是不在话下。

这些年来，我习惯每个月在澡堂修一次脚，刮一回痧，拔一次罐。一来是放松心情，每月给自己劳累的身体一次实质性奖励，二来也是为了照顾严师傅俩兄弟的生意。

澡堂内长年雾气迷漫，空气湿度自然大，长时间在澡堂工作的人体内湿气都比较重，这对身体健康危害极大。为了除掉体内的湿气，严师傅兄弟俩通常是每隔半个月就要互相给对方刮一次痧拔一回罐。我来澡堂洗澡，很多时候看到两位师傅的背上都是拔罐后留下的火罐印迹，那些印迹一圈挨着一圈，或乌黑或暗红，甚是引人同情。

每天中午，正是一天中一个人最困倦的时候，但严师傅兄弟俩却很少有机会可以停下来躺一下。有的客人只有中午才有时间来洗澡，客人来了，师傅就必须为客人做好服务，哪怕是自己困倦到了极点，也必需让所有进来的客人享受到该享受的服务。每天等最后一批客人洗好澡，几乎都是深夜人静了，这时候兄弟俩还得抓紧时间放干泡澡大池中白天留下的那一池脏水，擦拭刷洗澡池内外壁及冲洗澡堂地面，收拾完这一切，一天的澡堂工作才算真正结束。

我一直有些隐隐的担心，像严师傅他们这一代搓澡师傅老去后，究竟会有多少后继者，到时这门手艺会不会失传？别小看这门搓澡的手艺，虽然登不了大雅之堂，但少了它不知有多少人有多么的不习惯！

有一天我问小严师傅，你们这么辛苦，想没想过带几个徒弟接班？严师傅说：“带了呀！光是今年我就无偿教出两位徒弟，他们都是乡下来的建档立卡户，我教了他们差不多一个多月，前不久都出师了，我还帮他们联系好了工作，现在他们都能挣钱养家了！”

我又试探着问，那你会不会再教徒弟呢？严师傅说：“我们手艺人过去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徒弟学到手，师傅要讨口。可是我才不怕讨口要饭呢！我还是愿意多教一些徒弟，特别是多教点那些家庭贫困找不到出路的建档立卡户，我希望尽我的能力帮他们一把，帮他们早日摆脱贫困，过上好生活！”

我没有想到，这一席话出自一位澡堂师傅之口！我更没有想到，眼前的严师傅，心底是那么的善良！我不由得对眼前的严师傅钦佩起来。

我们正在聊着，听到有客人在澡间大声喊擦背，他们俩兄弟又忙着钻进澡堂去了。

浴室里很快传来“啪啪”的击打和刷刷的流水声，我知道他们又开始继续着今天搓背的工作了。

严师傅他们成年累月在雾气迷漫之中的小澡堂里忙碌，他们的这项工作一般人不屑一顾，他们从事的这项工作更谈不上高大上，但他们用勤劳的双手和晶莹的汗水养活了自己，养活了家人。他们不等不靠不要，不怕吃苦，自信乐观。他们纯朴善良，无偿传授技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更多的人，这样的精神让我由衷钦佩！

他们是我们小县城大小澡堂不可缺少的大家都喜欢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