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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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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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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哥

每天上下班,我都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那里人来人往,摆摊设点经营水果的小商贩都聚在那里。在众多人群中,有几位拉板车的师傅,他们时常坐在自己的板车上,或蹲或躺,有几位聚在一起闲聊着。这些拉板车的,一般人是不会去注意他们的,除非要找他们干活,我每次从他们身旁经过,总忍不住会朝他们多看一眼。

这些拉板车的师傅,他们没有其他门路和技术,只是靠拉板车过日子。

他们的工作,既脏又累,完全靠出卖体力和汗水来挣钱。他们生活的艰辛,除了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家人,常人是难以体会和了解其中的艰辛的。按理说我一个从事教育的人,和拉板车的师傅是很难扯在一起的,但事情也有例外,与拉板车的师傅能够结缘,我算是其中之一。

那时我刚调来县城,爱人租了个门面经营建筑材料,主要销售水泥,外加销售内外墙地砖这类笨重的东西。这些货物销售的搬进搬出,几乎都要请搬运工才做得下来。那时在我们门面附近有好几家经营建筑材料的,经营的东西都比较笨重,都必须请搬运工来完成材料的拿进拿出。这样一来,在我们门面附近,平常自然就聚集了十多位拉板车的师傅,他们每天就专门为我们这几家经营建筑材料的商店服务,靠出卖他们的体力,帮老板或者前来买东西的客人搬运水泥,或者钢筋,或者墙地砖。他们就靠一辆木板车,靠满身的体力和汗水赚钱养家糊口。

平时无事,那十几个搬运工把木板车拉到离我们门面三十米远的一块空地里,三个一堆,五个一伙,或蹲或坐,或躺在自家板车上。有抽烟的,有玩扑克的,他们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等候着主顾的到来。

只要有人来到这里,他们总会问:要拉货不是?一般说来,拉货的工钱是有行规的,以拉水泥为例,他们会依照运送距离的远近按包讲价,运到目的地后,如果要将水泥搬运上楼,还要根据楼层的高矮来计价。他们中一旦某人讲定了工钱,其他的搬运工是不能够再出面与主顾论价的,如果有人不懂规矩,在别人讲定搬运价钱后,又去与主顾谈生意,甚至是把别人的生意夺过来,那这样的搬运工就要被他们孤立,就会成为大家排挤的对象。

在众多板车师傅中,有一位师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个子不足一米五,那帮拉板车的师傅都叫他矮哥,我也跟着大家叫他矮哥。按理说拉板车活是力气活,没有一副结实的身板是难以胜任的,但矮哥为了让孩子能进城读书,毅然拖家带口,来到县城,咬紧牙跟着一帮人拉起了板车。

矮哥刚进城,什么都不懂,不小心就犯了他们的行规,被那一帮板车师傅排挤出圈外。矮哥个子确实矮,样子长得也不耐看,刚来城里就遇到这种事,只好独自在一边单干,板车的生意一直不好。

有一次,我们店里要急送一批地板砖到客户家里去,找了好几个搬运工来谈价钱都没谈成,我突然发现在路口有一辆板车停在那里,走过去,见矮哥独自在板车上坐着。我也没和他讲价钱,叫上他就走,他拉着板车,跟着我来到我们的库房门口,我叫他拉五包水泥,五件地板砖,要拉到两里外的客户家里去,还要将这些材料搬上二楼,问他怎么收钱?他说他只收拉这些东西的钱,至于搬运上楼的钱他就不收了,我和主人家一听,高兴得不得了!连忙说:“装货!”初次和矮哥打交道,矮哥给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矮哥这人不善言辞,在所有拉板车的师傅中个子虽然是最矮的,但他身板长得还算敦实,干活的力气还是有的。最主要的,是每次有主顾要拉货或者搬运东西,他不像别的板车师傅总是漫天要价。因为矮哥要的工钱相对便宜,干活诚实,又不与人斤斤计较,他的生意慢慢好起来。每次我们店里需要搬运什么货物,我们第一想到的是喊矮哥来。每次只要是我们喊他,在价钱上他从来不会多要,有时主人家给的工钱实在太少了,我们还会建议主人家多给矮哥一点汗水钱。

矮哥每次拉货,少则几百斤,多则上千斤。他拉来板车,将货物从后往前整齐码好,然后从板车底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将板车上的货物捆绑得牢牢实实,才放心的将板车的拉绳套在右肩上。由于板车装满了货,板车车身朝后倾斜,板车的拉杆高高翘在半空中,因他个子较矮,无法伸手够着板车的拉杆。只见他双脚用力往上猛一跳,双手终于攀着板车的车杆,然后整个身子从空中往下坠,高高翘起的板车被他从悬空中压了下来。此时的他身子弯成一张弓,整个身子拼尽全力向前倾斜,他咬紧牙,右肩上的纤绳由曲变直,深深地勒进肩头的肌肉里,然后右脚用力往后猛蹬,腿上青筋条条绽出,深呼一口气,大吼一声“起!”那辆装满货物的板车终于起了步,一车货物慢慢随着矮哥的板车往前朝货物要去的地方而去。

我们的建筑材料都比较笨重,一包水泥就是整整一百斤装,一件地板砖就是六十斤装,最轻的外墙砖也是二十斤装。在销售过程中,各种货物或多或少都会剩一些,这些剩余的货物,要及时清理归顺,腾出空间,为进新材料腾出空地来。整理库房的事情做起来比较繁琐,要将那些剩得不多的货物在库房里搬上搬下,归类理顺堆放,非常耽搁时间,一般拉板车的师傅是不愿意揽这类零碎的杂活的。每次进新货前,必须清理库房货物,我们都叫矮哥来帮我们做,矮哥从来不推辞,也从来不和我们计较工钱的多少,每次干完活,工钱上任由我们拿,他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当然,他这么踏实肯干,我们也是从来不忍心亏待人家的。

平时有生意时,矮哥帮我们送货,没生意时我们就请他到库房理货顺货。他做事实在、认真,安排他做的事,他一定做得非常好,我们很放心他。不光我们的店,我们相邻的几家建材店的老板也都喜欢照顾他的板车生意。

每次看矮哥干活,看他手上脚上青筋条条绽出,看他满脸是汗,整个背上的衣服完全浸湿,衣服上那汗斑像用盐在上面画的地图。尽管每天出门时他把脸洗得干干净净,但一旦开始干活,整个人被汗水,灰尘裹了又裹,矮哥几乎变成了“灰哥”。

一年的冬天,有人来店里买地板砖,我又叫矮哥给主人家送货,矮哥搬砖装货时,我突然发现他的双手指头全缠满了医用胶布,那粗糙的手背,一用力手背上血珠直冒了出来。看着他这双满是皲裂的粗糙的手,我无法想像他在干活时,那冒着血珠的手有多疼痛。这种满是皲裂的手,小时候我在乡下时,曾见过父亲的手,也是如此。那时,每到晚上,洗完脸脚,父亲会在煤油灯下,拿出剪刀,找出医用胶布,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用胶布缠好。看父亲那双手,那十个指头,满是裂缝,满是血珠,那是一双给我特别印象的难忘的双手。现在看到矮哥的这双手,我才知道他的工作有多么辛苦。我问矮哥,怎么不戴一双手套干活,矮哥说手套要钱,能节约一分算一分,再说我们乡下人哪个的手都差不多,一到冬天就开裂,我们早都习惯了,矮哥说这些话时显得好轻松。

其实,我是知道冬天手指受冻开裂的难受滋味的,开裂后的手指手背,只要一用力,鲜血就直流,冬天里的那种疼痛像刀割一样,疼得人眼泪花忍不住直冒,小时候我的双手就曾经年年如此。现在看到矮哥的双手,看到他手背上那一窜窜的血珠,我是能体会到那种钻心的疼痛的。

尽管矮哥双手全是皲裂,但整个冬天,他仍旧天天出工,天天拉货搬货。

矮哥来到城里,干活那么拼命,他有他的打算,他把老婆孩子都带到城里来了,他想好好培养孩子,让孩子能进城换一个好一点的学校来读书,将来有个好的出路。记得刚来时他儿子在小学读五年级,不久升入了初中,刚好他儿子在我工作的学校就读,后来矮哥找到我,请求调到我教的班上来。他那儿子个头比他老子高一个头,刚开始小家伙懒惰,对学习不感兴趣,对英语学科感到特别吃力。我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对他的学习特别上心,对他要求格外严格,这家伙还算争气,三年后考上了高中,后来考上了大学,这对矮哥来说是莫大的安慰。

其实,在我们小县城里,像矮哥这样的乡下人还真不少,他们有的拉板车,有的做工地,有的卖小菜,有的做小工,有的做家政,多数人都是想把孩子送进县城来读书,为孩子的将来找一个好的出路。他们多数都是一家人挤在一间小屋子里,条件极为艰苦,但他们不在乎这些。他们都没有固定的收入,最苦最累最脏的活总被他们揽下。这一群人,不满足于现状,怀揣梦想,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现在看到这些停在路边的板车,以及那些板车旁边的师傅,我又想起当年的矮哥来。

他们寒来暑往,穿行在大街小巷。他们拉着板车,弓着身子,那板车上的纤绳,深深地勒进他们肩头,他们前行的道路尽管艰难,但他们心中有梦想,不论遭遇什么困难,都未曾停下前进的脚步,因为他们对未来永远充满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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