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麦溪河

麦溪河清流见底，环绕着绿树成荫的贵定师范，一直顺着下游桃花寨的方向悠悠流淌。

夏夜的麦溪河，没有了白日里的喧嚣，悄然披上静谧的面纱。河面银光跳动，那是星星们在洗澡。细流汩汩，和着两岸丛草间蛐蛐的细语，这是那时的我最喜欢的乐音。月色下的我，常常独自坐在堤坝中的小青石上，将脚板浸入水中，尽情享受溪水的清凉；闭了眼，任由思绪随这美妙的乐音自由飞翔。

从踏上她头顶的桥那一刻起，这静静的麦溪河，她就悄悄的流入了我以后的生活。

一九八六年八月二十八日那天，有个少年怀揣录取通知书，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期望，在父亲护送下，坐长途客车，一路颠簸近四个小时，中午十分终于来到贵定的县城，那个少年就是我。出了汽车站一打听，报到的学校不在城中，听说离县城大概有五里。我们父子俩扛着行李，边走边问路。那天天气特别热，父亲挑着我的行李，一头是木箱，一头是铺盖，我背着生活用品，跟在父亲后头，尽管太阳那么毒，但我们还是没有停下来，我们想早一点赶到学校去报到。

走过关外街，过了少管所，沿着一条笔直的小马路，穿过一大片农田。田里水稻差不多弯了腰，远远望去，绿中带黄，顺着那片水稻往前看，路的尽头有一座桥，听人说我们要去的学校就在桥那边。

很快我们来到桥上，低头一看这里有一条小小的河，过了桥往前直走，便是我梦寐以求的贵定师范学校。

后来才知道，这条小河名曰麦溪河。要到贵定师范，必须跨过麦溪河。来校报到那天走在桥上，看桥下岸边许多人在河边洗衣玩耍，场面甚为热闹，因为要急于报到，我们没在桥上多停留，穿过桥急匆匆往林荫深处半坡上的学校赶去。

在所有前来报到的新生中，当年我是最惹眼的一个。不是因为我个子瘦小，而是我的右眼缠了厚厚的医用纱布，我是独眼龙一个。我的出现，引来不少人好奇的围观。我这右眼之所以成这个模样，是在开学前几天，在家帮母亲干活时，高速旋转的打米机传送带突然断裂，飞来的传送带砸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不小心被砸伤。记得当时伤势严重，满脸流了很多血，双眼曾一度失明，幸运的是三天后左眼恢复模糊视力，但右眼伤口大，视力还在恢复中。眼伤未恢复，开学在即，因怕到时入不了学，只好带着伤，右眼包着医用纱布，前来学校报到。当初父亲和我在路上一直都担心，像我这种情况能不能入学，幸运的是当天接待我们的班主任王晓伟老师了解情况后，好心的为我办理了新生入学手续。

当年能考上贵定师范，对那时的农村学生来说是多么自豪的事。那些年的贵定师范名气大，在全省组织的历次统考中学校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全省中等师范中的重点，因此那些年的贵定师范每年的录取分数在同级中等师范学校中是较高的。当年我初中毕业，作为一名农村中学的应届生，能考上贵定师范，这是一件轰动当地学校和我们那小地方的特大喜事。那时的中等师范学生，毕业后全都包分配，我能考上师范，再加上还是我们村里几十年来考取中专中师的第一人，父母特别的开心，他们为此在村里自豪了好多年。

我是秋季入学的，那段日子天气比较热，周末时我看好多同学拆了被子床单拿到麦溪河边去洗，大家都说学校自来水太小不好洗东西，还是河边宽敞，河水清亮，洗的床单干干净净。于是我也和同寝室的几个同学拆了床单被面，来到麦溪河边，随便找一个地方，将床单被面往河里一扔，随手捞起来，放到塑胶桶中，倒上洗衣粉泡上。我们脱了鞋袜，站在河中，河水不深，最多不过没膝，河水流动缓慢，我们在水中慢慢的揉搓床单被面，然后往河中一抛，任由河水将那些泡沫带走。洗衣物的同学越来越多，好多同学还在水中打起了水仗。一些男同学调皮，双手掬起一小捧水悄悄往女同学头上洒去，一时间整个河边到处是尖叫，欢笑，说是来洗衣物，大家倒像是来河边戏水。

没想到这浅浅的小河，除了可以洗衣物，还给我们带来课堂外难得的欢乐！

在贵定师范学习的那三年，每到周末的早晚，只要不下雨，我都喜欢来到麦溪河畔，随便找一个地方坐下，掏出带来的书，双手捧着慢慢细读。说来也奇怪，每次来到河边，不论读什么书，感觉那些文字都特别的亲切。遇到期末复习，周末的河边，放眼望去，麦溪河的两岸，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到处都是捧读的身影，大家在这清清河水的陪伴下，在河边青草散发的馨香中忘情的读书，背书。或坐或躺，一个个神情专注，那些捧读诗书的倒影在河中时隐时现。

来到贵定师范的第二个学期，五四青年节要到了，学校团委要组织团员演讲比赛。我有幸在班上初选中胜出，将代表我们八六级（3）班同学前去参赛。当年我能在班上被推选出来，主要是我的演讲稿写得稍微好一点，但是我演讲时的声音低，胆子也小，虽然已经当了半个学期的班长，但是上台讲话还是不利索，再加上我的普通话方音太重，对于这次演讲比赛，我心里一点都没底。为了这次的演讲能成功，为了练胆，我曾偷偷跑到教学楼后的山坡上去，那里有几座石坟，我跑到那些石坟前，对着坟前的那些墓碑，大声的读自己的演讲稿，然后大声的在这些墓碑前背诵。通过无数次的练习，我的胆子慢慢大了起来，演讲的声音也就跟着大了许多。

胆子练大后，我来到班上同学面前试讲，好心的同学都说我是在背稿子，不像是在演讲，他们说我的表情，就像是道观的和尚在念经。我满腔的热情被他们的一大瓢冷水泼了下来，一时不知怎么办，好几次差一点想放弃，但我始终还是不甘心。

那天，夕阳将要翻过桃花寨背后的山坡，我独自一人，漫步到了麦溪河畔，静静的站在一块青石板上。心里一直在想，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这时，我突然看见一米远处的河面清晰的倒映着天空中的一小朵白云，我站的地方河道平缓，河水平静，就像一面大大的镜子。眼前的这一幕启发了我，对！我要用好这一面大镜子！于是选定了一个最佳位置，站在这一面大镜子前，大声的开始了我的演讲练习。一边演讲，一边观察镜中的自己，才发现原来我真的只是在背稿子，我的脸上哪有什么表情！这一下我终于知道我的问题在哪儿了！以后的日子，一有空我就来到麦溪河畔，对着那一面大镜子，反复进行演讲的练习，直到看到镜中演讲的自己表情动作自然了，脸上的微笑出现了，我感觉自己离成功已经不远!

第一次代表八六级3班参赛，我的演讲一结束，会场掌声雷动，班上同学跑来拥抱祝贺，我知道我成功了！我获得的还是全校一等奖！这是我来到贵定师范收获的第一份荣誉。手捧奖状，欣喜若狂，高兴得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

我知道，这一次演讲的成功，离不开学校旁边这条静静的麦溪河。

我的班主任雷崇功老师是教文选和写作的，当初受了他的影响，再加上得到学校知名作家黄鹏先先生的熏陶，在贵定师范学习的最后那个年头，在几位文青的怂恿下，一时心血来潮的我，召集了一帮文学爱好者，成立了贵定师范烛光文学社，我当选为烛光文学社第一任社长。学校领导非常关心我们，指派了专门的老师指导我们文学社的工作。烛光文学社筹备之初，大家热情高涨，多次商量章程，积极发动招募文学社员，招募文学社刊《烛光文学》编辑，学校领导还专门为我们文学社安排了一间办公室。为了选稿，刻印腊纸，编辑部的同学经常加班到凌晨三四点，我们一个月要出版一期《烛光文学》社刊。社刊印刷前，我们会将样刊呈送学校党支部书记林金鸿书记审核，经书记审核通过后，再交学校统一印刷。每一期的《烛光文学》印刷装订好后，我们会将刊物第一时间分发到全校各年级各班。刚开始大家投稿很积极，社刊稿子充足，我们的《烛光文学》办得风生水起。当年我们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文青，虽然办起了所谓的《烛光文学》，今天看来，那还不是真正的文学，严格说大家都还是文学的门外汉。但学校领导却非常关心我们，除了安排专门的老师指导，学校还免费为我们提供刻字用的钢板、蜡纸、铁笔，免费帮我们印刷，免费提供印刷的所有纸张，没想到我们自发组织的一个校内小小文学社团，竟然能得到学校对我们大力的支持，这是当年我们这一帮文青的幸运！

不幸的是，我们的《烛光文学》出版到第三期后，不知什么原因，大家的投稿渐渐少了下来，编辑部工作的同学由于长时间选稿刻印，一直高强度辛苦的工作，又没有任何报酬，个别同学工作的热情没有先前那么积极，甚至有人打起了退堂鼓。作为一社之长的我，面对突如其来的这一系列问题，一时间陷入困惑之中，我该怎么办？我们刚刚成立起来的文学社难道就这样夭折了吗？那段时间，我们文学社的几位骨干常常聚在一起，苦苦思索如何发展烛光文学社的未来。

夕阳西下，我再次独自来到麦溪河畔，在岸边寻得一块草地，盘腿坐下，闭了眼，静静聆听潺潺的流水声。那汩汩的流水声一遍又一遍，至上而下，就这样冲刷着我那烦躁的内心。刚开始心灵深处仍旧堵得慌，流水声来了，冲了过去；心中还在堵，流水声又来了，又冲了过去。渐渐地，心中不再堵，不再慌，内心渐渐趋于平静。这神奇的汩汩声，不大，不急，平平稳稳，淡淡定定，从麦溪河的上游，缓缓地来，悠悠的去。

那一个星期每天的傍晚，我都定时来到麦溪河畔。闭了眼，不断倾听溪水那不急不躁，悠然温润的汩汩声，终于心中的烦躁在流水汩汩千次万次的洗涤冲刷下渐渐清除殆尽，困惑不在，心中一片明朗!

这一刻，麦溪河成了我心灵的按摩师，在她一次又一次耐心的按摩下，我一时的烦躁终归于平静！我们的烛光文学社终于走出了困境，烛光文学社那间办公室又出现了大家忙碌的身影，又开始灯火通明！

以后的日子，每当心烦意乱，亦或想家思亲时，我都会不自觉的到河边来走一走。有时邀约几个要好的同学，更多的时候独自一人，因我特别喜欢独处的感觉。来到河边，看一看河中那清清的水流，看她们缓缓流动，不急不躁，不慌不忙，一直往下缓缓的流着，流着。这些水流，不论遭遇巨石，还是碰到弯曲的河岸，亦或是遇到河中的小岛，她们仍旧慢悠悠的往前流着。看着这悠然往前流动的河水，心中那些一时的烦躁渐渐从心底流走，流走，流向躯壳外那茫远的天边。

毕业这些年来，不论何时何地，我们当年贵定师范的同学只要有机会相聚，举杯畅饮间，大家一定会情不自禁的唱起当年在麦溪河畔必唱的歌谣：“在这美丽的学校里，百花争艳桃李芬芳。翠柏青青簇拥高楼，绿水湾湾环绕山岗，书声朗朗歌声飞扬，我们的学校蒸蒸日上。啊！贵定师范可爱的家，给我们理想插上翅膀，给我们知识和力量，未来的教师在这里茁壮成长。”想来大家一定不会忘记，这传唱千万遍的歌词中的“绿水湾湾”，她就是贵定师范学校旁边和大家一直朝夕相伴的静静的麦溪河。

静静的麦溪河，这条小小的河，她不会说话，不会唱歌，但当年的她又好像对我说过好多好多的话，为我唱过好多好多的歌，陪我走过好长好长的路。

离开母校贵定师范已经三十多年，虽然再已不能每天漫步麦溪河畔，不能聆听她涓涓的细语，但她那汩汩，汩汩，美妙的声音一直在我耳畔回响，她那潺潺的细流，一直在我心里流淌，流向桃花寨的方向，流向遥远的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