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角处的鞋匠

今年入冬后的一天下午，天气已经很冷，天空飘着蒙蒙细雨，街上行人衣服裹得严严实实，许多人双手几乎藏在衣兜里，走在路上的我，明显感觉比前几天冷了许多。

我想到县城北边第一转盘旁原农工部的一个地方去一趟，那里有一个转角，由于是交通要道，人流量不错，做餐饮和卖水果小生意的都喜欢扎堆这里。在靠近转角的墙根处，有一个老头长年在这里坐着，几十年来他就在这里摆摊。他面前放有一个铁三脚架支撑的补鞋机子，旁边有一个木制的半米高的工作柜台，柜台上面放有一台配钥匙的电动小机器，桌面整齐的摆放着各种型号的钥匙模型。在补鞋机左侧，立放了一根拐杖，拐杖脚边，安放了一个擦皮鞋的条形木制专用工具箱和一条长凳，几十年来他一直在这里做修鞋擦鞋兼配钥匙的小本生意。

在我印象中，这个修鞋师傅在这里摆摊差不多有二十多年了。我家以前住在北门加油库附近，每天上下班我都要从他的修鞋摊前经过。多数时候，他都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外衣，那衣服像是以前部队军人穿的衣服，只是没有了肩章领徽，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我猜这衣服可能是某位好心的退役军人特意送给他的。前些年每次经过他摊子时，他好像都很忙。经常看到有人坐在他面前的条凳上，脱下一只鞋来，光着脚等他修鞋或者擦鞋。

这位修鞋的师傅，老家在哪里，家中都还有哪些人，以前我不知道，我也没有想过要知道这些。只是每次皮鞋脱胶或脱线，我都是到他这里来修补，原因是他不像街边其他那些鞋匠漫天要价，在他这里修鞋，一元二元随你给，最多不超会超过三元，结果保证让人满意。我之所以经常来此照顾他的生意，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个老人家的腿脚不方便，走路一瘸一拐，作为从小在农村生活过的我，对身边这些弱势人群总是充满同情，我知道他们生活多么的不易。

二十年前我搬了新家，我的住处不在北门，回家不再经过他的鞋摊，这些年来，已有好久没有关注路边转角处这位修鞋的师傅了。

今天下午，我突发奇想，看这么冷的天，转角处那位修鞋的老师傅还在不在？此时天空下着蒙蒙细雨，路上行人匆匆，我到学校办公室处理完事情后，出了校门，特意绕道东边往塔坡方向多走了十几分钟的路，来看一眼老师傅的摊子。原以为这么冷的天，他不会出门摆摊的，但当我走近那转角处时，发现老师傅居然还在他的摊子上。不过今天他穿的不是那件军绿色单衣，改穿了一件黑色羽绒服，只是双手都带了袖套。今天他没有坐，双手交叉放在背后，背靠墙根立在那里，旁边是他的鞋摊。此时没有一个顾客，我凑近一看，原来没顾客时他抽空在看手机中下载的电影。我向他打起了招呼，坐在他摊子前，请他帮我擦皮鞋。一般情况下雨天人们几乎不会来擦鞋，但今天我想在他摊子这里坐一坐，主要是想和他聊一聊天，擦鞋其实不是我的本意。

我坐在他面前的条凳上，将右脚踏在那个擦鞋的专用条形木箱上。只见他熟练的拿出一个装满清水的塑料小瓶，左手拿瓶挤水小心冲洗我鞋边的灰尘，右手握一把小羊毛刷，将鞋上的灰尘熟练的清洗掉，清洗完这只鞋上的灰尘，再换上一条专用黑布条，将鞋上残留的小水珠擦拭干净，然后叫我换上左脚继续清洗。待左右脚的灰尘清洗完毕，他从工具箱中找出盒装的鞋油，用专用小油刷沾上一小点鞋油在鞋上点抹均匀，再换上专用毛帕反复擦拭打磨，直到两只皮鞋干干净净，亮亮堂堂，他才抬头对我微笑说：老板，可以了！

通过和他聊天，得知他姓梁，我暂且叫他梁师傅。梁师傅告诉我，他今年七十有五，来城里修鞋已经有三十多年，他的老家在永和镇洗马塘的沙溪组，在孩子十几岁时爱人不幸因病去世，他膝下有一儿两女，当年自己腿脚又不太方便，在农村干活特别吃力，那时家里经济特别艰难，在儿子考上大学那一年，在老家实在没有办法找到钱，于是一横心，携带全家进了城，到处去找活路，为的是挣钱养家供三个孩子生活和上学。

由于身体的残疾，他干不了重活，上工地没有那个老板收留他，想去拉板车搞搬运，腿脚不方便又怕不小心弄坏人家东西赔不起。于是只好偷师去学艺，暗中向路边那些修鞋摊上的师傅们偷偷的学习修补皮鞋的手艺，学艺期间遭受的白眼和心酸无处诉说。不知不觉干这门手艺一晃就几十年了。据他说，刚开始他学艺不精，也没有固定的摊位，为了招徕生意，不论刮风还是下雨，他都要成天跳着一大担工具，在县城的大街小巷走街串户，因为每个月必须定时要给在外上大学的儿子寄去生活费。后来的这十多年，偶然的一个机会，终于寻得这么一个宝地摆摊子，还遇到了这栋楼二楼住户中的一位好心人，让他在他们家搭电用，因为他配钥匙时要用电带动那台小机子来打磨。

我问梁师傅，你儿子大学毕业后找到工作没有？梁师傅说儿子当年在大学学的是医学专业，毕业后回来分配在乡镇的医院当了医生，儿子早已成家，前几年已经在城里买了商品房，现在梁师傅和儿子一家住在一起。听到这里，我为梁师傅感到高兴，他这些年来终日为孩子的辛苦付出值得！

当我问到梁师傅的收入时，师傅笑了笑，没有明确告诉我。只是说现在生意不好做，还是以前好，以前的人鞋子坏了大多都舍不得丢弃，无论如何都要修补几回，实在修补不起了才扔掉，所以那时候他的生意还真不错，一天至少都有几大百。现在不行了，现在的人们手头宽裕了，鞋子穿坏了来修补的人有，但是已经不多了，所以现在的生意不好做了。我问梁师傅，现在每天有多少收入？梁师傅一直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笑着说：现在修补皮鞋的生意虽然差了一些，但每天擦皮鞋的生意还是不错的，再加上儿子有了工作，我一天挣多挣少都不心焦，因为我不愁吃不愁住！我现在是找一个得一个，找一份赚一分！梁师傅说这话时，整张脸上溢满了幸福的微笑。

我笑着说：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早该在家享享清福，用不着每天在这露天坝受苦受累嘛！他说：几十年来，我早都习惯在这里了，每天管他有生意无生意，一天我只要坐在这里，多少都要赚两个酒钱，不瞒你说，现在的我，每天呆在家里闲着真的一点都不习惯，我只有来到这里，坐在我这个小摊摊前，我这里心里才踏实！

听他说这番话时，我不由自主想到自己的父母亲来。记得在我调进县城工作后，便把父亲母亲从乡下接进城来和我住在一起，母亲闲不住，全家的家务活都是她包揽，我和爱人不论是经商还是后来回单位上班，每天的几餐饭母亲早已为我们准备好。而父亲呢，进城后的他没手艺干不了其他活，一天就到街上去观察，看哪里在拆房，他就想法去捡回好多发火柴，把我们家楼梯间都塞得满满的，当年他捡回的那些发火柴估计我们生火用十几年都用不完，后来搬新家我们不再用煤炉改烧电气，那些发火柴派不上用场只好全送人，为此父亲心痛了好久。我们家条件虽然不怎么好，但日常开支也还过得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每天早晚出门，回家时手里都抱有一抱纸壳，每次我问他在哪里捡的这些纸壳，父亲总是轻描淡写的说在路边顺便捡的。后来我才知道，在街上捡纸壳哪有那么容易，原来父亲在家闲不住，悄悄到街上捡纸壳去了。为此我责备过父亲无数次，劝他不要再去捡纸壳，因为我们家不需要他那么辛苦，我还多次劝他把街上那些纸壳留给那些更需要靠捡垃圾来维持生活的老弱病残，父亲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可是过不了多久他又悄悄的溜出去捡纸壳去了。为了防止被我发现，每次父亲捡到纸壳后，不再拿回家，而是直接拿到收废品的地方卖掉。其实，父亲每次捡的纸壳也卖不了几元钱，但他就是闲不住，我想这可能是老一辈人勤劳几十年后养成的习惯。难怪梁师傅都年逾古稀了，却一直闲不住，天天要来坚守他的小摊摊。

今天天气寒冷，天空飘着小雨，虽然我的皮鞋两天前才在专业擦鞋店擦过，一点都没脏，但我还是想请梁师傅帮我擦一次皮鞋。今天梁师傅一边和我聊着天，一边擦着皮鞋，他擦得很慢很慢，做得很认真，经他擦过的皮鞋像新买的一样，简直可以反光。

在他低头为我擦鞋时，我发现梁师傅的头发几乎都白了，谁说不是呢，毕竟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我又看到了他那厚实的双手，因常年在风雨中劳作，与锥子皮子胶水打交道，那十个手指粗糙，有的地方还开了裂，并且全是黑黢黢的，似乎很难得洗干净。这几十年，梁师傅靠的就是这一双厚实黢黑的手，养活了自己，养大了两个女儿，培养了一个优秀的学医的大学生儿子。

眼看时间已经不早，我就要回家了，打算付钱给梁师傅，当我拿手机问他收费的二维码在哪里时，梁师傅笑着说：不好意思，我没有你说的那个码，现在那先进的东西我这个大老粗还没有学会呢！我只好在他旁边的小商贩那里扫了四元现钱双手递给梁师傅。

在我们身边，像梁师傅这样身体虽然残疾，自力更生的人其实并不少。我特别欣赏梁师傅这种勤劳质朴，热爱生活的底层普通劳动者。在他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父母亲这一辈他们勤劳淳朴的身影，看到了千千万万的普通劳动者，他们凭自己勤劳的双手养活了自己和家人，他们坚强的用勤劳的双手，创造了自己和家人幸福的生活！（全文3512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