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人们戏谑说,天底下手中权力最大的莫过于拥有顶上功夫的理发师。
谁说不是呢?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头百姓,所有人在理发时谁人敢不听师傅的话,师傅叫你低头难道你敢不听?
记得我小时候家里穷,头发长了,为了省钱,都是母亲用剪刀在家里帮我剪发。那时人小,头发剪得好与不好看我不会在意。待年岁稍长,我上学后,母亲不再为我剪发,有时等那些走村串寨的理发师来了理,有时上街赶集在乡场请专门的师傅理。不论在家还是到街上理发,每次理发时父母都会叮嘱师傅:小孩子家头发长得太快,麻烦师傅帮他尽量理得短一些再短一些。于是每次理完发后我差不多成了个光头小将,那时我晓得家中困难,也不计较它是什么头式,正如父母所说,要的是每次理完发后管的时间长一点最好。
那时理发,还没有电动剪子,全是手动推子。有时遇到师傅的推子出了故障,头发被绞在推子的缝隙中,绞得头皮生痛,连眼泪花都忍不住。此时理发才刚进行到一半,师傅只得停下来抢修推子,接着在专用磨石上磨推子,然后小心组装拆散的推子,待一切准备就绪,那把推子又爬上我头顶,继续工作,直到把我所有的长发剪短,剪光。然后师傅从保温瓶里倒出开水在脸盆中,再加入适量的冷水,待水温适中后,把我的光头按在脸盆中粘湿水,在头顶抹上香皂。一阵搓洗擦干后,我再回到板凳上,师傅换上那把专用的长而锋利的剃须刀,把我两鬓、后颈的浅发修理打整干净,最后终于把搭在我两肩的围布取下,理发才算完工。
那时的理发师都不兴租门面,赶集那天,街上早有人在一个选定的地方,特意为理发师们准备了装满开水的保温瓶,脸盆,脸帕及凳子,当然这些都是要收租金的。师傅们上街帮人理发,只需准备一把手动推子,一把剃须刀,一小瓶润滑油,一小块香皂就够了。过去人们理发,不要说电吹风,就连一面镜子好像都少见。虽然条件简陋,但前来理发的人却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
不赶集的时候,个别勤快的理发师会走村窜寨,主要去帮村上的老人们理发。谁家有老人,只要听说理发的来了,一定会前来请师傅上门帮家中老人理一次发,因为老人家大多年纪大家行动不便,上不了街。帮老人家理发,没啥讲究,清一色的弄成光光头。师傅三下五除二剪光老人的长发后,只见他右手捏着那柄长而锋利的剃须弯刀,沿老人家头顶往下轻轻刮掉发根,直到老人家的头皮被刮得又光又亮。最后换上一把小一点的剃须刀,细心的帮老人家修面修胡须。通常一袋烟功夫不到,老人家的头发就理好,老人开心极了,师傅还不忘帮老人捡起先前放在地上的毛毛帽,帮老人戴在光光的头上,以防老人着凉。
九十年代初,理发业异军突起,年轻人开始讲究发型,街上专门租门面开理发店的年轻师傅突然多起来。许多年轻女孩流行染发,烫发,一些青春男孩也跟风,把头发烫卷,染色。
原来的那些老字辈理发师仍旧在乡镇赶集那一天到乡场来做他们为人理发的生意,他们就在马路边摆摊。这时来他们摊子上理发的不见年轻人,只剩下上了年纪的农村老头。他们和理发的老师傅都是多年的熟人,信得过他们的手艺,最主要的还是老师傅们的收费特别便宜。
要论这理发的头顶功夫,当数从前我们小县城老县政府门口的赵氏发廊。听说发廊的老板曾在外面专门学习过时尚的造型,还在大型理发比赛中多次获过奖。为此当年赵氏发廊的大师傅专门开设了一批又一批的理发培训班,据说当时许多年轻的师傅就是从赵氏发廊学出师的。
我在匀城的大学学习期间,曾有幸遇到过一位技术精湛的理发师,这位大师傅不是男的,而是一位近五十岁的老阿姨,当时我们学院的大部分男同胞都专门来找她理发。这位女师傅,听说以前是国营单位的老员工,一直从事理发工作,国营单位改制后她自谋职业,继续从事老本行。每次我去到她的理发店,等候的人都特别多,因她手艺好,人们都愿意等。每次轮到我理发时,这位老师傅总是先仔细端详我一眼,然后左手轻轻抚着我的头,右手操起电动推子,娴熟的在我头上忙碌起来。
她会根据不同脸型,不同发质为每个人设计出让所有人满意的发型。坐在椅子上,我从来不担心师傅理的发型不好看,我只管闭上眼睛随她操作。她动作轻巧娴熟,一般十几分钟就完成推剪,洗头,刮须等项目,有时我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帮我理好了发。最后,她都会免费为我做一次头部穴位按摩。每次理完发,老师傅的头部按摩完毕,那感觉真是神清气爽。
在匀城大学学习的那两年,每个月我都会到她的理发店来理一次发,每次理完发,心情一定是格外的舒坦。
离开匀城三十几年了,要说最让我留恋的,应该还是那位理发的老阿姨师傅。有几次我回母校,曾专门去寻那个理发店,可惜老阿姨的门店早已改作他用,多方打听老阿姨的去向,很遗憾都不得而知。
在理发这件事上,我有恋旧情结,一旦认可哪一位理发师傅的手艺,基本上不会轻易更换另外一家。通常情况下,我认定了的理发师傅,只要他的门面还在经营,我就会每个月定时去到这个师傅的店里,完成我的每月一理。
记得四年前的冬天,我们县城疫情严重,城里除几家指定的大超市外,其他所有门店全部关门停业。差不多两个来月,理发店一直关门,我的头发早已长了好长,我经常去理发的那家师傅一直被困在乡下回不来,几次打电话问师傅哪天开门,得到的回答都是快了!快了!终于疫情过去,理发店最先试营业。由于关了差不多两个来月的门,大家的头发都长长了,来他家店理发的人特别多。我一直在等,等到第五天,终于轮到了我。当我的长头发被剪掉的那一刻,好像千斤的重担被放了下来,整个人顿时格外的轻松。
我有一位同事,他和我一样,不会随便更换理发师。据同事说,他已经从乡镇调进县城十多年了,但是每个月理发,他从来不会在城里随便找一家理发店理发,尽管城里的理发店装修新潮,师傅手艺也不错,但他还是坚持每一个月都要驾车半个多小时,回到他十多年前工作的那个镇上,去请以前一直帮他理发的那位师傅理发。他的这种做法我能理解,理发是大事,不可随随便便,毕竟一次头发理好了,开开心心一个月,反之则会痛苦整整三十天。
这些年来我一直光顾的这家理发店,位置在县供电局宿舍的马路对面,这个路段不是县城的繁华地段,他家的门店也不大,不过二十来平米,装修也不豪华,甚至非常普通。但这小小的理发店,却被无数人所惦记。从早到晚,客人不断,生意一直兴隆。这家的师傅大概四十岁上下,身高大约一米六五,对人说话客客气气,最主要的是他手法精湛,这些年来吸引了不少回头客。
每次来理发,有机会我都会和这位师傅聊一会。我们之间虽然是主顾关系,但多年来此理发,也算老朋友了。我常常对他开玩笑说:大老板,这些年来挣了不少钱吧?师傅一边工作,一边回答:老哥你说得好,我们是能挣一点小钱,但当初学这门手艺好辛苦。都怪自己年轻时读书不用功,只好来学这门手艺养活自己,要是当年多少能听老师的话,好好的学习,拥有一份正当职业,那该多让人羡慕啊!我以为师傅是谦虚,看他认真的样子,也就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了。我说:师傅,你这个挣钱的手艺真好,太阳出来不遭晒,大雨下来不被淋,每天都有钱进,难道不是吗?师傅笑着回答:老哥,你只是看到了我们舒服的一面,你是没有看到过我们心酸的时候啊!
师傅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们这个手艺最难还是当学徒的时候,所有进店的客人,谁都不想让我们学徒练手,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好心的客人大胆让我们实际操作一次,那真是谢天谢地。后来终于学出师自己开了店,难免会遇到一些胡搅蛮缠的人。一次来了一个嘴角长了一颗黑痣的大哥理发,我不小心把他嘴角黑痣上的那一根胡须剃掉,这一下不小心捅了马蜂窝了,人家不干了,非要找麻烦,说什么那根胡须留了好多年,八字先生专门给他算过,告诫他这一辈子一定要把黑痣上的那一根胡须留起,否则时运不佳,这都是当年初出茅庐没社会经验吃的大亏啊!
我说:现在好了啥,天天有票子进。师傅说:其实干我们这行,是发不了多大财的,毕竟是小小生意嘛。做了这些年的生意,我门其实是非常辛苦的。每天把门打开,你又不知道客人什么时候到来,有时好半天一个人都没有,闲得心头发慌;有时又忙得要死,三四个小时没有停一分钟;有时忙得连早餐都没时间吃一口,人多时中午两三点都没捞到午饭吃。还是你们上班的生活有规律,像我们就不行了,到了中午,自己瞌睡来的很,正想倒头休息一下,突然来了客人,只好起身强打精神,赶忙为客人服务,毕竟顾客是上帝呀!
听师傅这么一说,我才晓得原来干他们这一行也不是我想象的那么轻松。
确实,不论干哪一行都不容易,就比如这理发的顶上功夫。每一位顾客进店时都是满怀期待而来,师傅们必须得使出浑身解数,让每一位客人都满意而归。这头顶上的功夫要做好,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呢!(3454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