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在村头闲卧,以千古不变的姿势。
身后是安宁的村庄,寄居在城市的“燕子们”先先后后飞回来了,常常拢在一处叽叽喳喳诉说城市的种种新奇、艰辛,还有向往与冲动,此时的乡村有了传统意义上的完整。两鬓斑白的老人们扔下锄头扁担,丢开抹布围裙,可以自由地走动,外出逛街、晒太阳、闲谈,或者帮助孩子们完成一两件家务事,全在自己的心情和天气而定。离开校园之后的孩子们也不再迷恋电视与电脑,黏着年轻的爸爸妈妈学习整理冬天的庭院或者置办丰盛的年货。干干净净迎接新年,是乡村每户人家充满期待而神圣的过程。
暖暖的阳光下,金黄的草堆旁,牛始终在眯缝着眼睛慢慢地咀嚼,似乎陷入了沉思,回忆一年的劳作该也是一种幸福而温馨的体味。它对这里的一切都太熟悉了,窄窄的田塍、方方的池塘、弯弯的小路、起伏的山峦、长长的岗地,还有山坡青草散发出的气味……一年一轮回,村庄周围那些熟悉的水田和山地先后都会被它唤醒激活。“蛤蟆叫咚咚,桐子开花浸谷种”,随着它踏进冰冷的泥田翻起第一行泥土,农村新一年的忙碌就宣布正式开始了。开沟犁田耙地,种水稻红薯玉米花生芝麻油菜,一年四季,随着节气的变化,农人按部就班该种的种该播的播,那些精心挑选的种子在土地里睡上一阵就慢慢发芽,长出嫩嫩青青的苗,嫩嫩青青的苗渐渐长大开花,然后在枝叶间结出青青的果实,或者在地底下默默地结果,果实变得硕大饱满成熟之后,勤劳的农人再将它们刈倒、捆扎,挑回脱粒或者直接把它们从地下挖出来,年年岁岁,周而复始。农人的劳动就像一首经典的唐诗宋词,充满韵律与意象。一分汗水就会有一分收获,厚实的土地从不欺骗勤劳憨厚的农人,沉默的老牛也是这样。那些牛鼻子底下青青的禾苗,农人视为生命的禾苗,所有的牲畜都舍不得伤害一口的禾苗,在收走了果实后变成了牛的饲料,被送来供牛安然自在地享用。人与万物之间和谐相处,充满感恩与回报,牛感受到了这种幸福,整个村庄似乎也都在享受这种幸福。所有晨星下、夕阳里、风雨中,老牛和主人一同起早摸黑默默耕耘着希望的种种艰辛早随风远去,不复存在。
阳光暖暖地照在村庄上,照在老牛的身上。老牛已习惯于这样默守着田野,田野滋养着村庄的日子。但老牛更加怀念年轻时期的光景,那个时候它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充满力量,一天要整理好多田地,一年四季都在忙碌,那时的田野上到处是劳动的人,一年里每一块田地都会被精心耕种很多次,不像现在青壮年都离开了村庄,很多农活都只能是草草了事,有的田地还荒芜在那里无人打理;那时的冬天每个田块都疯长着茂盛的红花草,不像此刻东一处西一处种着油菜。在老牛的视野中,村庄日渐变换了模样,楼房越来越漂亮,道路都修成水泥的了,摩托车和汽车也越来越多了,此外,还有那些年轻主人陌生的面孔,鲜亮的衣着,时髦的手机,整个村庄似乎是在积攒着某种力量,一种摆脱的力量。
老牛回望村庄,又深情地注视着田野,村头的老槐树知道,闲卧在村头的牛,其实是迎接一个季节的到来。春是从冬开始的,所有似锦繁华都经历过料峭寒风的考验,村前明净的溪水知道,田野默默生长的青草知道,沉默的老牛也知道。
(2010.3.2 发表于《黄石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