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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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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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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花

已是冬至了,果真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每个人都裹起了厚衣服,个个五颜六色的粽子。衣服可以隔绝掉严寒,但断不掉人与人之间的情。我终于开始反思,自己四季都给心套上一层又一层厚衣服,究竟是对是错,总希望心里那片原野能被自己灌溉出块块花田,就不断下雨、淋雨,对一棵已经枯死的树视而不见。去年岁末,我摸着深夜里自己滚烫的脸颊,和一颗剧烈跳动的心,沙哑而干涸了的喉咙,却还能对月长谈。那时的我以为不会有熬不过去的冬,也不会有熬不过去的夜,我的心里始终燃着火,一直会有人及时添柴加薪。

那会儿窗外的灯都彻夜亮着,凌晨未睡,拉开窗帘用模糊的双眼一看,还以为是多亮多圆的月。后来我很快睡着了,不是因为病了需要休息,而是电话线拉得太远。我总是睡得很安稳的。

那个冬,和往前的许多个冬,都是值得纪念的。可它们现在毕竟是过去了,未来再想起时也只剩下了烧火剩下的炭碎和灰烬而已。我一时笔落,谈起这些时还能感受到一点余温,只是不知还过多久就消泯了,而我又是希望将它们留存还是让它们就这样逸散呢?

后来我发现我无法选择,我并不能决定一些事物的去留,就和我不能决定花在何时落、落向哪,残损的枝来年是否发芽一样。可今时的光景却总在叫人做选择,叫人去选爱或者被爱,把人比作了蝶或者花。每个人都选择了能说服自己道理,但道理总归是道理,是人言,可说和做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说可以没有条件,有一张嘴就足矣,而一旦选择去做了,就好像前面有万水千山,那些大道理都变作了青天上永远的流云。人总不能乘云高飞吧,我们都非神非仙。

有些选择是做不出的,有些选择是不必做的,有些选择选项本身都不是唯一而确定的。有些爱是那样的难以捉摸,又是那样的难以把握,没有人可以信心十足地确定爱的方向,也没有人可以信心十足地守住爱的双脚,世人在做的只是向爱的结果上努力靠近。爱是可以有结果的,人总是希望在一段崎岖的山路过后在山顶看见一场日出或日落,用最后的得到来填补一路的失缺,用最后一场天来告别雨幕。于是人们把这种希冀装进了行囊,可这不是说人就有了永恒的坚定,而是在路上的时候也会不断拐弯,只是最后也拐进了终点而已。不是始终都不偏不倚,中途也会被推来挤去,只是最终恰好而已。人要靠正向的力才能尽量保持爱的平衡,而不能只用那些反向的力来逼迫自己,穿得再多也不如身边有一个火炉,毕竟爱也可以是没有结果的。总是恐吓,总是否定,爱只会爱得胆战心惊。

今年秋天,一日我同家人在外散步,我走得很快,总是看到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纷纷靠向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得这样快,我只知道选择一条路后,就要一直走到头,那曾是我认为的、如此一定能看见日出或日落的坚持。妹妹从身后匆匆跑来,追到我面前。她说,让我等等她,让我拉紧她的手。然后我看见她把她稚嫩的手举了起来,攥成拳头。

她说,要拉这么紧。

如今天冷了再去回想,实是比炭火还要让我觉得热切些。我想我先前的话语太仓促,妹妹那样单纯而直接的爱,方向确定,也不会像泡泡一截就破,这让我能够像握紧她的手一样握紧她的爱。在不确定中找确定,是人人都在做的事。

那条路长到看不见尽头,也许本身也并不存在这条路,只是我和我一味地坚持臆测出的幻景、相信一定会出现的坦途。奇怪的是,我从未放弃过渴盼,溪水淙淙,远山白发。直到有一天真的茫茫大雪,不冻的河流撞向山岭,不知岔开了几个路口。我知道我需要做没有选择的选择,或冰封在曲回的山涧,或随波涛滚滚,涌入大洋。我恍然,远山不远,只是看不见白发苍苍了。

旧梦始终笼罩,桌上台灯烫着清冷的夜,而当我把灯关掉后,那唯一升腾起的温度就很快烟散了。有时候火烧得并不那么旺,可能只够人烘热自己的手,但是冬天太寒,那一点点的温热就足够刻骨铭心,成为宝藏。身外的火早就不燃了,心里的火却还烧着。我写过别人心中的火,它们现在有些还燃着,有些已熄了,而自己还来回在树林和本屋间跑着,一捆一捆的柴就那样堆在门前,火堆里轻飘地摇着那一朵,我细心栽培了许多年的,火做的花。我知道这朵花已走向迟暮,它的颜色越来越淡,花瓣在向内蜷缩着。它也感到冷了。某些时日,我看见这火花似是要熄了,便拼命地往雪地里跑,掘开厚厚的积雪,在土地上拣枯枝败叶,再回头把它们丢进火堆里,然后祈祷着火花能再盛开。它确实开了,也确实都活过来了,只是我像是个找不到北极星的孩童,一直望着南边,不肯换个方向。

如今火花应是又将谢了,但不同往日,这一次它凋落得很坚定,我在一旁站着也很安静,没再急着添柴了。我与它好像彼此赴约又在最后擦除了所有约定。我知道这朵花终归是会谢的,世上没有不落的花,也没有每个四季都不灭的火,消失与告别可以在任何时候,可以是明媚的晨,可以是困倦的正午,可以是招怊不归迟迟毋醒的黄昏,可以是阔别重逢后,也可以只是今日天气晴或雨,吹完一场风就写下绝笔信。我看着它最后一次对我点了点头,就迅速黯下去。从不着急,从此来不及,火做的花不会再长出来了,我安静地放下手中的柴火,一旁留下的灰烬可以堆满一整座楼阁。

心中有一团火的时候,胸腔和厚衣服是阻隔不住温度的,即使再寒的天也十足温暖。我怀抱这样一团火,这样一朵火花,等待良久。到后来有人和我说等待是不能用作凭据的,任它年年岁岁鸿雁飞,最圆的月不会出现在人们最想要的明天。

冬至过了,很快到妹妹的生日。小公主蹦蹦跳跳,不懂什么是爱或者等,也对时间的长短概念模糊不清。但如果我问起,她会说,爱要很久很久,等也要很久很久。搂外的绿竹本是常青,仲夏时曾高到廊上,我记得那时曾对旁人说,这竹还会长高,也许有一天会摸到屋檐上的红砖。现在已是冬,谁又料到竹子还未经秋,就已被人折了腰。我反复去想妹妹说的很久很久,认为没有比这更久的了。是了,总有人会给我天长地久的答案。

那些无法选择的事情,只好暂且让它们化在冬夜温酒里。我答应自己,等到我再提起承诺,再能说出很久以后,就回到旧亭子,与今年的冬叙叙旧。

只是不知彼时我,是否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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