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昨天发生的今天可能忘了,有些事几十年前发生的可偏偏经久不忘。那年,我刚军校毕业不久,分到新兵连当见习排长。那天,我写的“读者来信”《我们扔掉的仅仅是半个馒头吗?》在军报登出后,立即在新兵连炸开了锅,尤其我们三排,反响更加强烈。这是因为三排有不少新兵来自经济发展差距较大的东西部地区,其家庭贫富比较悬殊。比如张开芳,来自江苏吴县,父亲是私营企业主,每年收入几十万元,刚来报到时连里集中保管现金,一次存入储蓄所就是一万多元;再比如胡想羊,来自甘肃黄渠,刚到新兵连时连牙刷都不知道干啥用的,看到别人拿个小刷子在嘴里捅来捅去,边看边笑好奇的不行。富裕地区的战士认为,扔半个馒头小事一桩,都什么年代了,没必要小题大做;贫困地区的战士认为,这样又白又软的馒头在家很少才能吃上,扔掉了可当心遭雷打。不过,别看张开芳们嘴上说的硬,自此以后再也不敢当着大家的面扔掉一点吃的。
上午,军报给我寄来稿费50元。本来淡化了的扔馒头话题又被重新提起。江苏几个兵缠着我请客,甘肃几个兵恳求我买点纪念品。最后我决定,自己再添些钱,给全排24名同志每人送一份新年礼物,并宣布在春节前三天送给大家。以张开芳为代表的富裕派们都说,一共才50块钱,就算排长再掏50元,100元除以24,一个人的礼物才4块多钱,这年头4块钱能买个啥,还不如上街搓一顿来劲。听了这话,我只是笑了笑,未置可否。
好容易等到腊月二十七这一天。吃完晚饭,除了张开芳站得远远的之外,大家齐刷刷地围坐到我的床边,睁大眼睛等我送礼物。我打开床头柜,将书、钢笔、笔记本和乒乓球拍等一大堆东西拿了出来,郑重其事地发给了大家,得到礼物的同志喜逐颜开。临了,只有张开芳没有拿到礼物。对新兵来说,排长送礼物可不仅仅是个礼物问题,而是信任问题。也许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张开芳红着脸问我,怎么没有他的,东西再差也是一份情谊吗。我说,别急,你的礼物我早准备了,只是听说你见的世面大,怕送的礼物轻了你看不上,所以我给你准备的东西是全班同志的总和。一席话,说得众人一脸狐疑,乐得张开芳得意的合不拢嘴。我再次从床头柜中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当着大家的面同样郑重其事地送到张开芳手中,并解释说,这里面的价值,超过了我送给所有同志礼物价值的总和,小张请打开吧。张开芳接盒子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嘴里一个劲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盒子一打开,张开芳傻了,原来里边除了我送的一套优良传统教育丛书外,整整齐齐地放着两叠杂色的袜子。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想把盒盖合上。我说,别忙,点一下,一共是33双半,一双按3元算,加起来100元,今天我送给大家的礼物一共花了100元,小张同志,这份特殊礼物请你收下吧。全排同志一时都愣住了,大家一齐将目光投向张开芳,只见他满脸通红。我让大家座下,然后语重心长地对小张说,小张啊,当年毛主席穿的袜子是打了补丁的,雷锋同志穿的袜子是补了一层又一层的,我不多说,那套丛书中都有,而你呢,据说从家里一带袜子就是50双,穿一二次就偷偷扔掉,这样做多浪费啊,是的,在你来说扔掉几双甚至几十双袜子算不了什么,何况买袜子的钱是你自家的,可你想过没有,你扔掉的仅仅是几双袜子吗?这可是扔掉了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啊!只可惜,我才捡回了67只,本来不想在这个场合送给你,但听到你们几个对扔馒头的议论实在不对头,所以经过再三考虑还是决定把这些袜子作为特殊礼物在特殊时间送给你,我绝不想有意拿你出丑,而是发自内心地希望通过这件事,使你和大家都能从中受到教育,留下深刻印象……
一席话,说得张开芳眼睛湿润。他紧紧抓住我的手,哽咽地说:谢谢您,排长,真的谢谢您,说实话,尽管我家有钱,可我的父亲每次电话或来信都在反复提醒我节约开支,可我就是听不进去,今天排长不但收集了我扔掉的袜子,而且洗得干干净净,并且作为礼物送给了我,这让我很感动,这是我懂事以来收到的一份最最特殊最最不同寻常的大礼,让我终生难忘,我马上打电话给我爸,让他今年不要寄压岁钱了,如果已经寄出,请求排长同意,我将这笔钱给每个战友买几本书,一来算我送给大家的新年礼物,二来也算请排长和大家原谅我扔掉馒头的过错。
张开芳话音一落,全排响起热烈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