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 年

纪念过去生命的可贵，祝福未来生命的荣华，在富贵人家叫“祝寿”，在市井叫“做寿”，在我家乡则叫“分年”。不同地域、不同族群祝寿的方式方法有所不同，但无非都是后辈给长辈祝福长寿的意思。在我们家乡，分年便是后辈亲朋戚友给长辈祝寿的颇为隆重的活动。这种活动一般是给上了五十岁而合十的老人送去吃、穿的礼物，分年人的美好祝愿都包涵在礼物之中。家乡的分年之礼，说起来很是有趣也很耐人寻味。

分年的礼物五花八门，一般有猪蹄、大鲜鱼、海鲜干货、线面、布料、衣帽、袜子、爆竹、喜庆对联等。在分年的礼品中，猪蹄是必不可少的。为何一定要送猪蹄？这来历没有人考证过，但我想这大约与过去能吃上肉即为幸福、奢侈有关吧，要知道，在古代“肉食者”可都是达官贵人呢。至于送鱼则是取其谐音“余”，年年有余之意。分年的礼物一般都贴上红纸以示吉利。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生活的改善，近年来，分年礼物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的人已改为送钱等，这与单纯的祝福似乎有些变味。

蜡月下旬，正是分年的时候，各家各户都由主妇操办，用颇为精致的篓筐或其他器具将礼品盛起来，然后由男主人手提肩挑到各受尊敬的“做寿”的老人家里行分年之礼。那礼节既繁琐又有趣。你千万不要以为那送去的礼物主人可以理所当然地笑纳，这些礼物的大部分是“做好看”和客套用的，也就是“中看不中收”，它的重要意义在于“走亲戚”这一情感的联络，在走中交流感情，使亲戚关系不致生疏。你看那亲戚沉沉的一担子挑来了，主人热情地迎进家里，一顿颇为丰盛的酒菜摆到桌上，俩亲戚在酒桌上又有说不尽道不完的话题，从今年的五谷收成到家里老人小孩的身体健康再到所有亲朋好友的情况，详细说个遍，双方心里暖暖的，一种浓浓的亲戚情尽在言中。在酒足饭饱之后，一场你推我让的“客套”开始了，只见那来的亲戚说要打道回府，主人则把早已准备好的压礼以及连同亲戚送来的猪蹄之类硬塞回去，并表现出不挽留的意思：“你若真的要走我就不留你了！”说着硬是把客人推出门外。一出门，客人急忙翻开礼盒看了看，礼物似乎原封不动，心里过意不去，又踅回来重新送进门去，又是一番你推我让！如果你是不知情的外人，还以为他们是在吵架呢！出于无奈，主人只好再收下一些礼品以示诚心诚意，或是将大猪蹄切下二、三斤再收一两包面条之类，然后再加上压礼回敬。压礼的数量得与所收的数量大致相等，以免被人说“贪”。如此这般，有时要经过好几遍推让才能完成。不是至亲的人，猪蹄一般是原物奉还，有时一个猪蹄走了好几家亲戚，还是原样回家。小时候看大人之间推让得面红耳赤，精疲力尽，只觉得好玩，长大成人后，才稍稍理解其中况味。

分年送礼物的数量和品类，和老人的岁数及与老人关系的亲疏有关。一般年岁越大，与老人的关系越亲密，纪念就越隆重。寿者收受礼品也要看与祝寿者的亲疏而定，一般是亲者多收，疏者少收。最“好收”的是女婿类的祝寿礼，寿者可以不大推让地将其礼品收下，不收白不收！而收女婿的礼物，周围厝边的人也不会议论什么，认为这是在情理中的事。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父母亲做寿，送礼的亲朋戚友也不少，那一段时间，父母忙得团团转，我没有姐妹，也就是父母没有女婿，不能白收亲友的礼物，应付一场分年下来，要倒贴上百元，在那时已是精疲力尽了。但父母脸上却洋溢着满足和快乐，说是做人难得这几回这样的忙碌。现在想起来，那多如我父母一般的小百姓，他们所看重和珍惜的也正是那不可重复的生命。

在民间分年的送与收过程中，我们可以从中体验亲情、感恩、祝福，也可以看到一种现实人生的繁琐、无奈。生活现实既实际又艰难，人生况味似乎可以从中品尝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