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若行走于偏远乡村,所见多为一派破落的景象:房屋倒塌,残墙断垣,杂草丛生。偶见一两个人影,则多为老叟、老妪。在这样的萧条中,我们往往还能够见着些许零星的棕树,它们还毅立于那破旧的房前屋后或路旁。它们在昭示我们,从前这里有人生活或曾经人丁兴旺过,但随着人们的离去,这带不走的棕树,似乎还在忠实地守护着这里的一切,并使人感觉这破落的村庄尚存着一丝生气,还引发人在这破落的景象中寻找出当年的一些旧影。
那些年代,居于乡村的人们,普遍有在房前屋后、田间地头种棕树的习惯。它不用浇水、施肥,甚至不用除草。待其长到一人多高,便可剥来棕毛打蓑衣、拧棕绳、作棕垫等,也可卖给商家,赚点小钱解决油盐酱醋问题。山村人无万贯家财传予子孙,几棵棕树、几株柿树、几杆杉木、一片小竹林便是全部家当,一代传一代。能守得住并有所拓展的便是良家子弟,因病痛、赌博等天灾人祸而砍伐变卖后一无所有的便是不良子弟。山村里对人的评判、分类的标准就这么简单。棕树说不值钱也值点钱,它可以细水长流补贴家用,而且不良子弟要败家大致也败不到那几棵棕树上。
棕树笔直生长,一年里剥去十来片棕毛,等于给它向上生长进行松绑。十来片棕毛剥去的创口约半尺许,那么这一年的棕树就长高半尺多,棕毛不剥去,棕树也难拔节生长,或长得非常缓慢,甚至因棕毛包裹不透风而生虫枯死。棕毛成片状,棕黄色,其纤维清晰可见,自然地编织成交叉斜纹,柔韧度非常好。用棕纤维制作的蓑衣、棕绳、棕垫等具有防湿、防潮、耐腐蚀等好处。棕树笔直坚韧,可以长到十米多高。近看像一根柱子,远看似倒置的巨大的毛笔或扫把。它根深而叶不茂,叶子如其他棕榈科树的叶一样,似一把把大蒲扇;叶片可作包粽子的绑带,迷语中所谓“四角翘翘,绿带缠腰”的“绿带”即是其叶片。以其叶片绑缚煮出来的粽子不仅环保,还带着一股特殊的清香味。唐代柳宗元《江雪》“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张志的名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诗句中的“蓑”,即是以棕毛编织而成的蓑衣。棕树因根深,虽然树干直挺且无旁的依靠,但在风中却可经得住大幅度摇晃而不会倒伏。棕树杆不易腐烂,是农人们用于搭棚架的好材料。
但随着历史的发展,棕树这种以其柔韧纤维著称的植物,终于慢慢地被塑料、尼龙等材料所替代,惭惭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可山村人说蓑衣比塑料雨衣强,塑料雨衣虽然轻便,但不透气,很容易出现“倒汗”(体温热与外面冷空气的温差,在塑料雨衣内形成水珠)现象,外面因下雨湿,身上却因倒汗湿,内外都湿,倒不如不用的好。只有穿蓑衣,既轻松透气又干爽耐用。不过打一件棕衣的成本比买一件塑料雨衣要高得多。过去,在山村可以说家家户户都免不了用棕制品,但如今这都成为历史,蓑衣等棕制品也只能在博物馆之类的场所可以见到了。那本是令山村人寄收入希望并可以传世的棕树已无人问津。我曾到我那偏远的家乡,寻找小时候父亲曾给我指点过的自家成片或散落于田间地头的许多棵棕树的旧影,却也只见到零星的几棵了。但我心并无愧疚,因为这确实并非本人败家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