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再访家乡旧厝。
祖上传下来的这三进三落的大厝,如今已破旧不堪,揺摇欲坠。我们家兄弟早已搬离那里,从前人多时拥挤得没有一间空房,也不知哪一天开始竟无人居住很长时间了。后来隔壁家一位堂侄夫妇把我们家的厨房和我父母亲住的房子收拾了住。那屋子闲着无用,有人住可能还好些。每一次去老屋,厨房是必去看的地方,这次也不例外。同去的几位说是要体验一下乡下“原始”生活,并拍了照片。我是不善于拍照片的人,但这一次也觉得拍几张留念很有必要。
如今那厨房除了一些小改变外,几近原来的模样。我的思绪也随着眼前的景象跳到了过去艰难的岁月。我从出生到青少年时代,近二十多年的时光里是在这间厨房里吃饭长大的。这个阴暗狭小的空间,承载着我们家多少的悲欢,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依稀记得,瘦弱多病的母亲,整天围着这个灶台转,十分勉强地维持着一家六口三餐。灶台的边上放着一个土盆,天一黑就点上松明照明,松明的火光忽明忽暗,正常的照明都难以维持;灶台上架着两口大锅,前锅煮饭菜,后锅则屯热水,供一家人不时洗漱之用;每天早上母亲匆匆忙忙将半篓的番薯米放入锅里煮一下捞起装进木饭甑,再参入些许煮得半熟的白米,使劲搅拌均匀,大火蒸一个多钟头,全家人一天的主食就算做好了。那木饭甑里蒸着的基本上都是黑不溜秋的番薯米,除了过年那几天外,难得有几餐白米饭。母亲在炒菜时,经常是从油罐里挑出一片肥猪肉,用锅铲在锅底压一压,或在锅壁间来回画几个圈,使肥肉渗出一点油来,算是起油锅炒菜了。有时半夜里就可以听到母亲在灶台忙碌的声响,那是大哥他们要起早到很远的地方挑担做事,母亲就要在天未亮之前做好早饭,好让他们一天里能够来回。当然,那个灶台也有些令人温馨的回忆,那是过年过节时,虽然没有多少东西,但总还是有些肉和菜,而且这个时候父亲也会系起围裙帮着母亲在灶台边转,那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了。平日里,日子虽穷但如果还没有什么大的波动的话,母亲经常在收拾好碗筷后,拿一只带嘴的大陶壶,放入一把粗茶,在大锅里炖着发出一阵阵“嗵嗵嗵嗵”声音,这声音大概是这个贫穷之家“岁月静好”的象征了,而炖好的茶水,除了解渴外,还可以浇在番薯米饭里当点心吃,名曰“浇茶饭”,就着咸菜,也能下咽,肚子一空,容不得你挑食呢。
母亲的一生就围着这灶台转,一直到生病卧床去世。而在我离开家之后,父亲接着在这灶台上生火做饭十多年。记得父亲去世时,处理完后事,我坐于灶前向灶里添加着柴火,此情此景,突然一股压抑许久的悲伤涌上心头,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母亲,没有过一天好日子;父亲,一生坎坷。而他们都是在这土灶前画上了人生句号。
今天,我又坐在这灶台前,做了个添柴的动作给他们拍照。摸一摸灶台还是热的,我好象感受到了母亲的音容笑貌。然而毕竟已物是人非,记忆中的往事也在渐渐地淡去,留下的仅是依稀的旧影和微漠的悲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