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鱼的猫

人们常说：“天下没有不吃鱼的猫。”而我家却恰恰有这么一只不合常理的猫。

此猫是英国短毛猫的后裔，年方一岁，身长两尺、高半尺，头顶、脊背和尾巴呈黑色，下巴、脖颈和腹部、四肢皆为白色。猫脸从眉心经鼻翼两侧斜向两颊呈“八字形”分界，沿下颌边缘延伸至脑后闭合，上黑下白，活像戴了一顶黑色的头盔。脖颈处一圈雪白，又像围了一条貂绒围巾，尽显雍容华贵。黑色的“头盔”上尖耳突出，再加上背后的黑色披风，活像电影里的超级英雄“蝙蝠侠”。看着伤痕累累的窗帘，我不得不怀疑，这只不起眼的小猫突然前爪跃起，是否就要迎面掷出独门暗器“蝙蝠镖”。

此猫祖上有大不列颠血统，作为昔日海洋霸主的后裔，骨子里应该擅水，生性应该嗜鱼。但是，它生在泰安、长在济南，又是一只彻头彻尾、土生土长的中国山区猫。“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泰山素有“天下第一山”之美称，冠绝古今，享誉海外。此猫孕育于泰山灵秀之地，似乎也深深浸润了清新脱俗的气质，天生脱离了猫族低级趣味，因而能够“鳍舞于前而色不变，鳞炫于左而目不瞬”，向来对鱼不闻、不看、不吃，完全没有兴趣。

“养得狸奴立战功，将军细柳有家风。”黄庭坚家的猫以捕鼠为功，我家的猫却以扑蚋为荣。只要见到蛾蚋出现，甭管是飞在空中的，还是伏在墙上的，它一定要紧追不放，还飞身跃起张开前爪去打。它是那么热衷于扑打这种不起眼的小飞虫，以至于连墙上的小黑点也从来都不放过，低处的就跳着抓，高处的就死盯，好像那如炬的目光能把这黑点熔掉似的。当然，这种“地对空”式的非对称作战常常战果不佳——时至今日我仅发现一次胜绩，而且还有我全力助攻。但是它那敢于以地面部队与空中部队硬碰硬，甚至动辄“升维打击”，且穷追猛打、越战越勇的战斗精神，却着实令我肃然起敬。

“看君终日常安卧，何事纷纷去又回？”陆游家的猫除了睡觉还四处闲逛，我家的猫却特别宅。刚来的那天，它在积满灰尘的沙发底下躲了一整天，脏得像个煤球，第二天却敢到门口伸头缩脑了。后来我们搬了一次家，刚到新家，它常常趁人不备溜出家门，但也只是到楼上楼下参观参观，连单元门也从不曾出，可以说是“二门虽迈但大门不出”。那一段时间，它常在门口逡巡试探，终于有一次溜出家门而未被发觉。等到晚上被扭送回来的时候，听着邻居的讲述，我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它手扶铁门、喵喵哀求的惨状。从此以后，它竟然完全戒除了“串门”的瘾，头也再不往门外伸了。如果被强行抱出了门，它就在你怀里浑身发抖，被放在地上就伏地不前，一双眼睛瞪得提溜圆，嘴里还凄厉地叫个不停，好不可怜。

“缱绻依人慧有余，长安俊物最推渠。”龚自珍家的猫特别粘人，我家的猫却总是拒人千里。你抱抱它，它就张牙舞爪地挣扎，以至于经常使自己重重跌落在地。你摸摸它，三下两下尚可，再摸可就要伸出舌头舔你了。如果以为它舔你就是喜欢你，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就像在医院打针的时候要先拿棉球擦酒精消毒似的，它舔两下之后立马就会龇牙咬你。你唤唤它，它却卧在窗台、浴室、客厅中央，就是懒得理你。它最喜欢的玩具是装玩具的纸箱子，它最喜欢的运动是抓新装上的窗帘子，它最喜欢的饮品是马桶里的水汪子，它最喜欢的尿盆是盥洗用的水盆子……总之，它喜欢的几乎都是我们厌弃的野路子。

在我看来，这只头戴钢盔、身穿披风、袖藏暗器、颈围貂绒的蝙蝠侠猫，有海洋血统而不吃鱼，无垂天之翼而斗飞虫，怀闯荡之志而胆量小，寄他人篱下而逞威风，是如此不合常理。不过，“非有非真有，非无非真无”，常理是人之常理，也许正是不合人之常理，才恰恰是猫理之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