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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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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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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枣树

北方农村种树只讲三个原则,一是能吃,二是能用,三是容易成活,至于休闲观赏等等则往往不在考虑之列。

枣树虽然不大成材,但特别容易成活。最重要的是,春去秋来,满树的红枣既可以生吃,也可以蒸、煮,还可以晒干以后留作冬藏,待到春节变成一笼笼香喷喷的枣山花馍,不仅寓意美满,而且实用(食用)性很强,因而几乎成了居家必备的树种。

大约读小学之前,老家的院子没有完整的围墙,只有房屋、树木和草垛围成的断断续续的轮廓,因而也就没有大门,只有可供出入的门口。门口的西侧笔直地矗立着一棵高大的枣树,像一座宏伟的门阙,指示着大门入口的位置。

这棵枣树的树干有水桶粗细,光滑、笔直;树身有十几米高,高大、挺拔;但树枝和树叶却稀稀疏疏,结出的枣也很少,而且干涩乏味。我常常徒手攀爬,但也不知是树干太粗太滑,还是我爬树技术实在太差,要想上去,总是需要父亲托上一把。上树以后,我就骑坐在第一根粗枝上,拿着竹竿打枣,一时间枣、叶、灰尘乱飞。等尘埃落定以后,地上却是枣少叶多,而最红最大的那些枣依旧高高地挂在树顶,在阳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泽。

枣树的第一根粗枝横着向东南方向伸出,离地约有三米高。有时候,我会把一根粗麻绳系在这根粗枝上,麻绳垂下来呈U型,形成一条简易秋千,这里也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荡秋千的时候,一个人荡,两个人推,一群人笑,舒爽的风在耳边呼呼地响,吹得人睁不开眼,吹得衣服鼓成了帆,吹干了满头的汗,在脸上绘出一幅水墨丹青,把脚下的土地磨出两条闪亮的轨道。

但是,在树下也常会遇到惊悚时刻。从天而降的鸟粪,悬垂而下的蜘蛛,大风吹落的枯枝,这些都是常有的事。最恐怖的还是天降毛虫——那些花花绿绿的毛虫,俗称“扒角子”,很多地方也叫“洋辣子”,体长一寸左右,身上布满造型诡异的花纹,以及带着绒毛的尖刺,想想都让人汗毛直竖。被它蜇上一下,皮肤立刻就会红肿起来、瘙痒难忍,简直苦不堪言。

枣树的生命力特别顽强。只要有土,它就能长,从来也不需要专门浇水施肥。哪怕是随口吐掉的一枚枣核,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载,只要胚芽能够冲破核壳,它就能长成一棵大树。枣树不仅见土就长,而且长的很疯狂,不出几年,大树的周围就会冒出很多小树,如果不加干涉,很快就会形成一片树林。

挖开新树周围的泥土,就会发现它其实是从大树的根系上发出来的。这一重大发现,却令我疑窦丛生:这样的“两棵树”,究竟是两棵树还是一棵树?如果是两棵树,那它们之间是母子关系还是孪生关系?如果是一棵树,那么把相连的根砍断以后,小树又何以继续茁壮成长呢?

多年以后,我似乎找到了答案。我想,这棵大树其实是家,这些小树是家人。家人在家中生、在家中长,但要想长成参天大树,大抵还是要离家而去,但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家的基因、家的牵挂、家的感情。家既是枷锁,又是加油。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家是一种牵挂,让意欲大展拳脚的热血青年畏手畏脚。“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家又可以洗却风尘,让沉沦于世事纷扰的人们如释重负。但是,“茂木之下无丰草,大块之间无美苗”,新生的小枣树如不移植别处,就永远长不大,永远只是一丛低矮的荆棘。

后来老家拆迁改造,门口的枣树也被锯倒,砍成几节卖掉了,不知它最后是变成了纸张、桌椅板凳,还是被付之一炬。新房建起来了,院墙也连贯起来了,门口又种了一棵枣树。这棵枣树刚移来时仅有拇指粗细,暗红色的树皮光滑细腻。而今十多年后,树皮已经变成了黑乎乎的颜色,还皲裂成千沟万壑,却仍然只有小腿粗细,颇有点“人未老、色已衰”的样子。这又使我不禁想起,原来老家门口的那棵老树,究竟是经历了多少年风霜才长成所见到的那个样子?然而,树早已不在,记忆也早已模糊,我大概永远也不可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一朝辞此地,四海遂为家。”从此,我再没见过如此挺拔的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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