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幕

谢  幕

张庆成

整幢办公楼只有赵局长的办公室灯还亮着，四周黑黝黝的，没有一个人来打扰他。

这是元旦假日的夜晚，偌大的单位除了大门的保安恐怕再没有第三个人了。晚饭是在家里吃的，这段时间，虽然也有不少人邀请他吃饭，包括他的下属，但是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他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呆呆，那些无聊的饭局，那些耗时伤神的唱歌喝茶麻将扑克没有多少意思。

路不远，赵局长从家里散步来到单位也就半小时的路，小孙子吵闹着要跟他来，他让老伴哄着孙子在家。

他到了局长办公室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后，就开始打扫卫生，先用扫帚把地上的垃圾扫干净，接着用拖把拖了一遍地板，接来一盆清水，用抹布把茶几前的一套真皮沙发抹洗亮，又把茶具清洗一遍后，才坐回他的办公桌后的大转椅上，简单收理着桌上的材料。

这间办公室有30多个平方，只有他一个人在里面办公，宽大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台电脑，转椅的右侧是一个书柜，转椅后面的墙中央，靠着一面国旗。

收拾完桌上的材料，他接着整理抽屉内的东西。该扔的扔进垃圾桶，该带走的塞进自己的皮包。最后，他的眼光落到了那个半透明的圆形塑料盒上，这塑料盒内的红颜色让他不由自主地伸手从抽屉一角抓住了这东西。

他拨开塑料盒，拿出那枚鲜红的印章。他把这枚象征着权力，威严和责任的单位公章紧紧握在右手心慢慢地端祥着，看了又看，仿佛是作出重大的决议时加盖公章前空气几乎要凝固的一瞬间……

赵局长就这样呆呆地看着这枚鲜红的印章，那几个工整的汉字紧密而有序地围绕着中间的五角星，就仿佛是他周围的许许多多的人围绕在他周围一般，以他为中心。十年了，这枚印章一直陪伴着他，凭着这枚印章，他和他的同事认真地坚守着理应认真坚守的职责和这一片小小的天地。十年来，一叠叠文件材料的审批，一个个职工调入或调出，一批批工程项目的上马，这枚印章不知在他手中挥舞了多少次。十年来，在人生中不算长也不算短，事业的辉煌与低谷都已经出现过，该得到的他已经拥有，避免不了的失意，他也能承受。

电话是前天早上组织部长打给局长的，部长说市长叫你下午到市政府来一下，市长找你说点事，能来的嘛？赵局长当然没有其他事，就答应了。

下午上班时间一到，赵局长就赶到了市政府。市长办公室里坐着部长和市长，再没有其他人。部长泡了一杯热茶端给赵局长，谈话就开始了。

市长微笑着对赵局长说：“赵局长，你看，找你来是谈你的人事接班问题。你也是老前辈了，干了一辈子工作，可谓德高望重，岁数也大了，干到六十岁，不容易呀！退休手续部长也跟你办好了，新年马上又到了，我们讨论决定了新的局长人选，下个星期一就到你们单位上班，你这两天到单位收拾一下，等到新局长到任，你就把班交一下，看看这两天你是不是有时间。”

赵局长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喉咙说：“市长，这两天我也没有其他事，我去单位简单收拾一下就可以了，没有问题。这也是我盼望已久的事，只是不知新到任的局长是谁？如果不妨碍的话，能现在告诉我他是谁吗？我也好提前跟他打个招呼。”

“这个，可以，其实，你们熟悉”，市长说。

“部长，你跟赵局长说说情况，我有点事先去处理一下。”市长对赵局长点点头，就出去了。

等部长把话说完后，赵局长喝完了杯子的水告别了部长就回家了。回来的路上，赵局长边走边想：新局长人选怎么会是他，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你一个边远山区乡镇的乡长，怎么轮得上你来接手一个县级市里的局长职位，何况你年纪轻，管的事务又少，经验资历都不够，是不是有后台，这几年也没听说过呀。如果要说熟悉的话，也熟点，但交往不是很深，也就是近几年有时开会搞活动在过几次。不行，还有最后几天时间，我还得再采取点行动。

其实，赵局长这两三个月以来，早就不声不响地采取了几项行动了。自从九月下旬，办好退休手续后，赵局长就安排了相关的费用开支。

十月初，他找来局里的财务科长，就是现在刚刚被他推荐任命的副局长，详细了解了局里目前的资金状况，并告诉财务科长，局里近期要用几笔钱，要财务科随时准备好。

十月中旬，他告诉支部副书记，组织全体党员，包括新提拔的两位不是党员的科长一起到省警示教育基地接受党性教育，这一笔开支了五万多。然后，他告诉工会主席，更换所有生活区的体育健身器材，这一笔开支了五万伍仟元。

十一月上旬，他告诉办公室主任，更换所有办公室的桌椅，买够明年用的办公文具用品，同时，中层以上领导，每人配发一台一万元左右的新的笔记本电脑，这两笔开支了二十二万多。

十二月上旬，赵局长让财务科把单位上各站所全年的水电费全部给清，这一笔用去了十二万元。接着又给全局各食堂仓库买够下年用的米面副食品和煤炭，这一笔用去了三十三万。

十二月下旬，赵局长又通知工会主席，给每位职工订做一套工作服，这一笔用去了十八万。

 放元旦假头一天，赵局长让办公室主任通知领新年电话补贴，每位教职工发两千元。这一笔开支了三十三万元。

放假时，主管财务的副局长告诉赵局长，近两个月开支了大约一百二十九万元钱，现在局里账务上还有不足十万元钱了。赵局长对副局长笑笑说：“没事，下一步可能还要开支点的。”

赵局长想，这十万元钱应该再开支一点，怎么开支呢，到别处旅游时间紧，来不急。哦，对了，组织职工到市医院作体检，十万元刚好够，至于体检的项目少一点就不会超支，比如做个血细胞分析、肝功能体验、B超等等。也应该给这些职工体检一次了，赵局长这么一想，还觉得真的可行，于是，赵局长马上打电话给办公室主任，叫他联系市医院，说是明后天我局职工到医院体检，并让办公室主任务必通知到各位职工。

全部安排完毕，赵局长等待着退休了。

春节前的一天早上，老赵同志正在公园玩耍，突然腰间的电话响了，他拿出来一看，这个电话号码很熟悉，再仔细一想，原来是局里办公室打来的，会是什么事呢，我早已退休离职多日了？一接听，是办公室主任通知他，让他明天下午回单位参加春节活动。

怕不好得去吧，老赵同志关了电话这么想。去了恐怕也不好过，见了新局长场面可能会尴尬，单位结余的钱都在我手上花光了，再说他们过春节哪里来的活动经费呢，少则也要四五万啊。

老赵同志一整天拿疑不定去还是不去单位过节这件事。到了晚上在家看电视，见新闻上说各地都在欢度春节，老伴突然问他：“老头，你们单位有没有通知你参加春节活动？”

“通知了，明天下午，我拿不准，去还是不去”，老赵回答。

“去、去、去，怎么会不去呢。那是你的娘家，老革命根据地呢！”老伴瞅了他一眼，命令道。

“是不是得罪新上任的局长了，还是把单位的经费用光了，让人家难堪？”老伴又瞅了他一眼。

“没有，……”老赵同志嗫嗫着。

“那就去！”老伴再次下命令。

老赵同志今天换了一套不新不旧也不显眼的服装去参加单位春节活动。路上他没打电话约谁一起去，哪怕是退休的老同志。

他来到大门口，门卫跟他打了个招呼，他就急忙闪进了门卫室椅子上坐着，顺便从门窗观察动静。

他看见不时有人进入局里，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坐了一会儿，老赵同志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对门卫打了个招呼，向会议室走去。

来到会议室，见人乱哄哄的，还没有正式开会。

老赵同志拣了个靠角落的位子坐下，抓了颗桌上的糖果放在嘴了，便闷不作声，偶而翻眼扫瞄一下会场。

会议开始了，新局长在主席台上讲话，他回顾了上一年的工作成绩，并对新的一年的主要工作作了展望。老赵同志在角落里静静地听着，心里一直在咚咚地跳着，他会批评我吗？他会骂我把单位的钱花光吗？老赵同志仔细地揣摩着新局长的每一句话，看看有没有哪句是批评他的，那怕是委婉的讽喻。心脏老是在跳个不停，老赵同志巴不得局长的讲话赶快结束。

“下面，请我们已经退休的老局长到主席台来”，新局长在讲话即将结束时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这时，全场的目光齐唰唰地望着老赵同志，老赵同志惊诧不已。

新局长又补充说：“请老赵同志到主席台上来，和其他领导一起给今年受表彰的同志颁奖。”

老赵同志只好走向主席台，硬着头皮跟其他领导一起按照局长念的名单给受表彰的优秀同志一一颁奖。

突然，新局长最后念到了老赵同志的名字，老赵同志听得目瞪口呆，足足半分钟后，下面的掌声已响起，老赵同志才缓过神来，面向局长，接过了奖状，戴上了大红花。

在全场的目光中，在大红花的映衬下，老赵同志的脸红彤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