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老褚

张庆成

别人称储老师为老储，但他不属鼠，属猴，属鼠属猴的人在别人看来都是灵活的，老储却很怪很固执。

他读书时学习不错，计划经济时代就考上了包分配工作的师范学校，对出生在穷乡僻壤的小山村的少年来说，那时老祖坟葬的好，出人头地，令当地人羡慕不已。可是体质好爱打篮球的老储却不爱教书，教书没几年就想改行到政府部门工作。门路也找好了，有接收单位，可是领导不放他走。那天，他跨进领导的办公室，刚讲明情况，老领导就冲着他说：“你这个小储，脚丫巴的羊粪都还沾着，屁股眼的包谷屎还没揩干净就想跳槽，尽想美梦!”

老储灰溜溜地回到学校，想想越来越不对劲儿，机会难得，不能放弃！他在第二天又拿着接收单位的证明去找领导，死磨烂缠，左说右说。领导抓过证明书，拎起公章嗒塔塔，一连盖了十几个鲜红的印戳在证明书上，然后撕碎扔在地上，转身离开办公室扬长而去。

受此羞辱的老储想必也该就此罢休了吧，但我们年轻的老储那时却并不轻言放弃。没过几天，他挎着一个马桶包又重新大摇大摆的走进领导办公室。领导一看是他，便大声吼道：“再来说改行的事，我下学年就把你调到山头上的小校点去！”

“你敢调我去山头上，我就把你调到地狱去！”老储毫不示弱。随即解开马桶包，露出炸药和导火索，同时打着火机。领导哪里见过这阵势，一下子吓得面如土色，哆嗦着嘴唇几大步跳出办公室。

结果是我们的老储既没有改行，也没有调到山头上去，安安稳稳的在学校又教了几年书。后来新领导上任，还提拔他当上副校长，说他敢管学生，拿得住乱的人。其实，新老领导原先也有矛盾。嘿嘿！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

话说老储管得住学生还是有依据的。但他过于严酷，比如对在宿舍睡觉时讲话或者乱扔垃圾突出的学生，他会把学生的铺盖扔到走道上或者院子里。打架斗殴情节严重的一律开除，这样处罚人家，杀一儆百，自然镇得住学生，但没有人佩服他。

过了些年，老储到了另一个学校，却没有再任职，做了一般老师。做一般老师也好，教好书育好人，跟同事相处好，那也是不错的选择。但老储在学校却不跟老师们交往。他按时上下课，既不多一分钟到教室也不提前一分钟离开教室，更别提在办公室备课改本了。在学校面对面见到同事，他把头扭得歪歪的，一副不想让人跟他打招呼的样子。时间一长，他成了孤家寡人，学校发生的各种事情他一概不知，甚至校长召开教职工大会他都会经常缺席。

有一次，他终于到会了，但他坐在最后，校长在主席台中央逐一点名，点到他时，他嗯了一声。校长没听清，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人群，又重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老储突然像一只暴怒的狮子大声吼道“在的嘛，聋了嗝！”于是，会场上大家的头齐刷刷地往后看着他，此时，老储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家的头又转过来看着主席台上的校长，校长毕竟是领导，处乱不惊，按照正常节奏继续往下点名，会场又在暗流涌动中安静了下来。会议在要结束时，校长旁敲侧击地讲了教师要注意自身的影响和思想觉悟要高的话。此时，老储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口水流出来汪在桌面上，还发出不小的呼噜声，周围的人看着他的样子都在偷偷发笑。

学校拿他没法，放假回家的老储就更加肆无忌惮了。老储爱钓鱼，能在水库河塘搭建个草棚守上几天半月不归家，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超然姿态。妻子不送饭给他吃，嫌他放假回家不参加农业生产劳动，整天不务正业。妻子不送，可儿子老娘却不忍心，一日两餐照样让老储的肚子撑得圆溜溜的。鱼饵不够，老娘还得不时从自家菜地挖来一包包蚯蚓，让他备足粮草，安心垂钓。老储钓鱼只要大的，至少一斤以上，否则放回水中，按照他的说法，这种小鱼不忍心要，来给小鱼送祝米的都还没到家的。钓到大鱼，他让儿子拎回家煮吃。儿子跟他见面，也不叫他一声爹，见面都是互相望望或随意哼哼，老储让儿子从小就不必勉强叫他一声爹，双方都已习惯了。妻子跟他的关系，不说好但也坏不到哪里去，按照储式幽默，那叫八年抗日，偶尔合作。

有年暑假，老储连续多天看到一条七八斤重的大鲤鱼，可就是一直钓不上来。他弊着一股气，回家拿来修灌沟还剩的炸药雷管，看准大鱼游过来，便点着导火索扔过去，嘣的一声巨响，残剧发生了，大鱼没炸着，自己却被气浪掀翻在地晕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右手指最长的两个指头不在了半截！原来，他怕扔早会把大鱼吓跑，结果炸药在半空中爆炸。还好，他没被炸死，右手的大拇指食指还在，能写粉笔字。

年底，亲戚家吃杀猪饭，拿大碗喝散装白酒。平时独处惯了的老储却很活跃，见酒就喝，酒量也还不错，红光满面的敬主人，敬大队书记和队长，一桌桌地敬长辈和三亲六戚。突然，他倒满酒，端着碗跌跌撞撞冲到院子坎头屋檐下，在高处把酒举过头顶之后一口气把酒干了，接着把大碗砸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大叫一声：“天要变了！”紧接着就抱着柱子大哭起来，众人瞠目结舌！

当晚，他不听主人劝阻，执意要骑着他的破飞鸽单车回家，半路撞在公路边的大树上，掉了两颗门牙，从此“狗窦大开”。

第二年秋天，他的家乡土地包产到户。

九月初，他拿出近三个月的工资一百元资助一名他教过的贫困学生上大学。

老储退休多年了，现在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