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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启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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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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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成茧

七月白日似火,暑热难当。

中午时候,在往云村的沙石土路上,却行走着一个姑娘。姑娘人长得素净,不是特别漂亮那种,但也耐看。她打着一把遮阳伞,但仍挡不住太阳的热,鼻尖额头已密密一层细汗。她就是覃若兰,她是专程来云村找一个人的,那个人是她的小学同学,名字叫蔡宁。

早在半个月前,覃若兰教书的乡中学就已经放暑假了。在学校里,也除了那些带家属的住校老师还在,其他的年轻老师早就走光,像一阵风,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之中,覃若兰是走得最晚的一个。覃若兰从林邑师专毕业,分配到这所乡下中学教书,今年已是第三个年头。她今年也有二十五六岁了吧,但似乎依旧没有处对象的念头。覃若兰从大三就开始师范本科专业的高等自学考试,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两门了,似乎她也一直憋着一股劲,不拿到这张本科文凭,她是绝不会想结婚这件事的。她母亲却很是着急:“一个女孩子家,学这么多有什么用,还不如找一个好男人嫁了,来得实在。”可覃若兰不这么想,她又偏偏在偏远乡下教书,她母亲也鞭长莫及,无可奈何。覃若兰本想留在学校安安静静看书,可眼看着年轻老师一个个离去,她又觉得留下不好意思,就回到花溪老家去。她回花溪老家,一边就是为了避暑消夏,因为看书是不可能了,大哥自从有了小侄子侄女,家里就吵得要死;一边是想着家里这时双抢也应开始了,看自己能不能帮衬着母亲做点事。

覃若兰从学校回家来,但父母大哥都不让她去田里干活,她只好在家里呆着,帮母亲洗衣择菜,晾晒谷子,尽是些琐屑小事,日子清闲而无趣。可就在她回花溪老家的第四天,她却意外收到一封来信。她的信很少寄到老家来,或许是寄信人觉得覃若兰这时学校放假,她一定回老家住吧。信是从云村寄出来的,覃若兰在云村又没有同学,再看信封上的字,又好像以前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写这个字的人是谁。覃若兰一边心里暗忖,一边把信口撕开,抽出信打开一看,啊?又是蔡宁寄过来的。覃若兰看见信末落款写着蔡宁两字,她又立即想起四年前蔡宁写给她的第一封信,她心里不禁又有些好笑,不知这封信他又要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四年前,覃若兰刚好上大二。大学的生活,相比以前高中,那完全不是一个等级概念,学业功课不紧不说,还没人管着,同学悠游自在,心都不放在读书上。特别又是进入大二以后,先前的学弟学妹都一例变身为学长学姐,他们也早熟稔了学校的环境,老师的秉性,不似刚进校门的青涩和胆怯,有些同学更是肆无忌惮,恣意妄为。但覃若兰一如既往,谨言慎行,不为所动,一门心思全在学习上。有一天她突然收到一封省城寄来的信,也像今天这样莫名其妙。信封上写的很草的字,她一时想不起谁是这样的笔迹,似乎印象里没有。覃若兰看信是从省城寄来的,她又把在省城读书自己所知道的同学一个个想遍,也没有谁是这样的字。她心里暗想这写信的人是谁呢?等她撕去信口,抽出信来,有一张却是一幅水墨兰草画,空白处题着一首四言诗:兰生江畔,镜水临妆;素姿亭立,去远芬芳。蝶舞翩跹,踌躇远望;意恐迟至,相思难忘。在另一张纸又简单写着:覃若兰,你好!从未写过信给你,现在却寄去一封,我怕你要诧异了。说实话,我自己也惊诧。我是不大写信给人的,除非是接到别人的来信,又非回不可。这也并不是我清高自傲,你应知道,我原本就是一个不善交往,又绝少朋友的人。别人很少写信给我,我也写信没个寄处。但有时我也想给谁写封信寄去,又生怕唐突了别人,只好暗自作罢。我起意写信给你,其实也由来很久了,但一直没有写出寄去,也是居于上面的顾虑。这次我仍犹豫了许久,又怕你不能收到,但最终还是确定要写了。我真的是想把我的心意告诉你知,可是我提笔去写时,却又无话可说,无从谈起,连自己也觉得空虚。——原来我真是一个这么懒散乏味的人。可是我又心事重重,我要跟你说些什么呢?我找不出合适的话,就简单画了幅画,题了几句诗,就当是致意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样的必要,对于我自己,当然没什么可说的。但对你,我却怕引起你的反感,这是我把握不了的,只好在这里事先说明一下,至于其他,你看着办吧。然而这样,似乎又显得我自己太不中用,太无男子气概了,倒像一个可怜的乞人,我又不愿这么做了。你知道我的心意吗?匆匆不具。蔡宁,9月28日。

覃若兰看完信之后很是一惊,又有些好笑,又感觉好气。这事从何说起,他怎么能写这样的信?他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念头?我跟他,那真是没影的事,我什么时候给过他——哪怕是一丁点的暗示,可是自己从来就没有哇!覃若兰觉得自己很无辜的,可是感情的事什么时候又有道理而言呢。她又想,蔡宁怎么也到省城读书去了,他不是没考上大学吗?

蔡宁是她在乡中心完小读五六年级的同学,他们都是从各个村办小学选拔上来的尖子生。在覃若兰的印象里,那时的蔡宁聪慧,成绩优异,刚进第一个学期就脱颖而出,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后来他又当上了学习委员,而覃若兰自己倒默默无闻。在乡中心完小两年,两人鲜有交集,若那一次也算上的话,——覃若兰所记得的也只剩下它了。那是一年冬下,她是走读生,有一天她带了狗肉到学校去吃。午饭的时候,她和一个玩得好的女同学打了饭在教室里吃,刚好蔡宁也在。她便叫:“蔡宁,我今天带来狗肉,要不,你过来夹几块吃。”蔡宁听叫,却只是看着她,并不上前。这事却被窗外几个调皮男生瞧见了,他们立马在窗外起哄大喊:“覃若兰,羞不羞,叫男生吃狗肉。”蔡宁刷地脸红了,连忙端着碗走出教室。覃若兰却不以为意,笑着回他们:“我叫蔡宁吃狗肉怎么了,要你们说,多管闲事!”除此之外,两人也像其他同学一样,相处再普通平常不过了。

后来她跟蔡宁又一起考上县一中,到了城里去上初中,但两人分在不同的班。两人更是没有什么交往,而且两人又都处在青春期,就是偶尔碰上也显得格外矜持和羞涩。三年过去,两人归总来也没说上几句话。只记得初三的时候,快要毕业了,那时同学间流行临别赠言,她的留言册不知怎的也传到他的手里,他就在上面写着娥眉不让须眉,对她很是佩服,但他不服输,要与她一比高下,请拭目以待。那本留言册现在怕是找不到了,但蔡宁留言的大意覃若兰至今还记着。也不知为什么,蔡宁到了县一中以后,他的聪明劲竟减损了许多,功课也大为退步。或许是进入县一中后,尖子生越多,他已不再突出,老师同学也不再刮目相看,他受了冷落,他以前的优越感和自信心荡然全无吧。再或许是,就应了那句老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有一次,覃若兰在操场上意外碰见蔡宁,她想起留言册上他的说话,就对他说:“蔡宁,你是男子汉,你要说话算数呵。”其实心里却是为他好。

初中毕业后,覃若兰依旧留在县一中读高中,而蔡宁却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学校。覃若兰只是在车站偶尔遇见过蔡宁几次,跟他打招呼,但他却显得很自卑失落,话没说上几句,他就匆匆一个人走了。高中毕业,两人都没考上大学,却又到县一中复读碰到了,但仍是不同的班。蔡宁与以前相比明显长高了,相貌也清秀了许多,只是仍不大言语,倒有点躲着她似的。有几次路上碰着,跟他说话,都觉得他浓重的悲观气息,似乎人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读书上。一年之后,她考上了林邑师专,而他却没有了音讯,直到收到这封奇怪的信。覃若兰上大学以后,身边谈情说爱的同学大有人在,但她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动念,或许是覃若兰还没遇上让她心仪的男子,又或许是她以学业为重。覃若兰收到蔡宁的来信,却不知怎么作答,又觉得怎么作答都不好,——她也真没有什么好写的。这样一拖一放,信丢在一边,久而久之,信也就懒得回了。而蔡宁也没再来第二封信,似乎这事也就过去了。

不想四年后的今天却又收到他的来信,信依旧很短:覃若兰,你好!那根顺着树爬上墙的藤上,只是开了朵不美丽的花,却并未结下果,虽然我也为此所苦所累过。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吧!我至今不清楚你是怎样想的。就这一片痴心,我确实为此默默付出着,而对你,实际是等于无。你或许一直是超然于外的,不在局中。而我所苦就在此罢,我已不能再说些什么,我只希望你就把它忘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也从未有过,甚至没有我这个人,这也就是你宽宥我了。尽管我知道,我根本就没这样的权利,而且无论如何,我也无法抹去自己的过去。或许我是想对我过去有所交待,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不再留在这里,写一封信告诉你,就当是告别吧!我也只能这样了。愿你一切安好,匆匆勿念。蔡宁,7月16日。

覃若兰看完之后,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心里堵得慌,又恨得要死。这蔡宁是怎么回事?我又到底怎么了,是做错了什么?他竟写这样的一封信来。覃若兰从未经历过的荒谬和无聊,又满是混乱而无力,她心里难受,一时蔡宁、信、自己,感觉支离破碎,总连不起一个脉络来,乱成一团。

“若兰,若兰,来抱抱你小侄女。”

“啊——”

“啊什么?若兰,你怎么了,叫半天不应,聋子似的。”母亲嗔怪着说。

“啊,没什么。来,珊珊乖,姑姑抱抱。”

“若兰,你帮着抱下,我要出去一会。”

“呃,妈——,哎呀,真是抱了个祸。”小侄女一看奶奶要走,立刻大哭起来,无论覃若兰怎么哄都哄不住,她只好抱着小侄女找她妈去。

那天晚上,覃若兰饭也不想吃。她母亲问:“若兰,又怎么了?饭也不吃。”她就推说:“身子有点不舒服,不想吃。”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又拿出信来看,完了又丢在一边。这个蔡宁,也真是的,你要走就走你的,关我什么事,却要写这信来怄我。看来,还是自己上一次不够果断决绝,要是我当时就断了他的念想,也就没了今天这信的事。可她转一念又想,这蔡宁也不过在害单相思,这喜欢一个人说出来又有什么错呢,尽管自己对他没丁点企望,可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他做了蠢事,又甚是不值。覃若兰思来想去,觉得两人还是有必要说清楚,自己本来没什么,他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这样一来二去却给两人带来莫名的负担,或许两人说开了,也就清清白白,自然冰释雪融了。

第二天她便对母亲说,她要进城一趟,其实她要去的就是云村。云村这个地方,覃若兰读初中的时候早听人说过,这却是第一次来,也让她一路好找。覃若兰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到这个村子来,若不是蔡宁这一封信,但这就是生活。有时这生活也是连自己都做不了自己的主的,不一定哪一天,什么事,就发生在自己眼前,就落在自己身上,就如当下蔡宁突然给自己写封神经兮兮的信一样。覃若兰不是木头人,看着别的同学同事,出双入对,好事近了,她心里不起一丝涟漪,也不是事实。实在一个女孩子被人爱,有爱的人也是一件美丽幸福的事。四年前,覃若兰一看信就清楚蔡宁的心意,可是她只能把他当作普通的同学,而不能有其他。或许她的冷落无视也是对蔡宁的一种伤害,所以他就以这种方式,诀别过去。覃若兰来这,就是想告诉蔡宁,我们就是很好的同学,有爱也好,就放在彼此的心上,而这也不应成为两人未来生活的负担,我们彼此珍重,过好自己未来的生活。

覃若兰特意掐着中午这个点来,因为她知道,七月这个时候正是乡下最忙碌的时候,云村也不例外,每年的双抢已经开始了。也只有这个点,覃若兰去云村才碰得到人,来早来晚,村子人要么还在田地里干活未归,要么又要出门去田地里干活了。

就在覃若兰打着遮阳伞,向云村一步步走近的时候,在云村村口井边背荫的墙根下,早聚满了男女老少在那里闲话瞌睡。他们或坐或站或蹲,有几个饭吃完了,碗也懒得收,就搁在旁边的地上,坐着那不想动,在一起大声地扯闲篇聊味道;也有几个女人压低着嗓音,在一边交头接耳嚼舌根,神神秘秘;靠墙根的几个人,像是做活做累了,又或者昨晚没睡好,根本没去听他们说话,他们背靠着墙壁,头歪在一边,都打着鼾儿睡着了。井边几棵高大的皂角树,知了躲在树上嘶叫过不停。

在云村村口,覃若兰看见井边纳凉的人,井边纳凉的人也早看见向村口走来的覃若兰。覃若兰拦住一个出村的女人,问:“大姐,这村子有个叫蔡宁的人不?”那女人却摇摇头,看着她只答一句:“没听说村子里有这样的名字。”不知是女人站在那怕晒,还是急着有事,她脚不停地向村外走去。只剩下覃若兰继续站在村口那里。井边纳凉的人看见覃若兰,却全都不认识,又相互看了看坐在这的人,像是在问,是哪家小子的相好吗?

女人的摇头使覃若兰很是踌躇,她在村口路上站了一下,她早看见村口井边墙根站着坐着的一大群人,正朝她这个方向看,像是在等着她去问。覃若兰人在村口,看着那一大群人,倒有了些怯意似的。她想再等一个进村出村的人问。可这时丝毫不见有人要进出村口,而在井边墙根闲话纳凉的人也只是望着她,绝无起身的意思。覃若兰终于走向这群人,并在这些人面前站住了。这些人都盯着她看,覃若兰脸色飞红,也不知是不是太阳晒的,还是羞怯。村里人都不作声,像是在专等着她问。覃若兰理了理鬓角的发,大着胆子,“请问,这里住着一个叫蔡宁的人吗?”村里人听了她的话,立刻又相互对看,像是也在问:“有这样一个人吗?”然而似乎没有一个人知道,于是又全都看着姑娘。“这里是云村吧?”覃若兰从她空空的手提袋里取出一个信封。距她最近的一个人接过去看了,于是他们又全都看着信封,然而那人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地址,又递给覃若兰,并不传给他们看,他们也不围过来,或者再向她要着看。

“这里是云村。但是,这里好像没有一个叫蔡宁的。”看信的人说。

“我们这里全都是姓谢,从没有过姓蔡的。”“没有这个人。”另外的人也接口说。

“可是,信封上写着就是云村的地址,说明这信就是从云村寄出的。”

“这——”这时从村子里走出一个人。“喂,二黑子,你上面村子听说一个叫蔡宁的人吗?”看信的人看见二黑子出来,便连忙喊着问他。

“蔡宁?是不是一个外地年轻人呀?谢老四家就住着一个,不知是不是他?”二黑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又说:“丙根家的小丫头就好像叫那人小蔡叔叔小蔡叔叔的,那一定就是他了,可是那人上个星期就已经走了。”

覃若兰开始还显得局促不安,这会听见二黑子一说,倒轻松了起来。“大哥,能麻烦你带我去他住过的地方看一下吗?”

二黑子稍一迟疑,但还是答应了,“那——你跟我走吧。”

覃若兰便跟着二黑子走了,走时也没忘记向井边纳凉的人点头表示谢意。井边纳凉的人也脸露笑意,不做声,望着她跟去,直到路口拐进巷子不见。

二黑子一说起谢老四家住着的那个小伙子,井边纳凉的人又瞬间想起,村子是有这么一个外地人,难道真的就是姑娘要找的那一个人,可刚才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井边纳凉的人很有些失落的心理,又很是奇怪,仿佛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然而又不约而同的对这位姑娘起了好感。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井边纳凉的人还没有起身去干活的意思,仿佛都在等什么,也不比往常多话,都默不作声。有的继续靠着墙壁闭目瞌睡,有的坐着望着远方,有的搂着睡着的孩子,井边高大的皂角树上,知了依旧在嘶叫过不停。姑娘终于又从巷子里出来了,依旧提着那空空的手提袋,姑娘朝他们笑笑,他们也朝姑娘笑笑,看着姑娘走近又走远。奇怪的是,刚才闭目瞌睡的人却都在此刻睁开了眼睛,望着远方出神的也收回自己的目光,抱着孩子的女人却要拍醒了孩子。这时井边纳凉的人都有一种神秘的感觉,都有想问一问丙根丫头的冲动,这最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可是丙根丫头偏偏不见露头,连刚才进去的二黑子也不见出来。可他们也绝不想立即起身去找丫头问,好像见不得人似的。这时终于有几个起身了,有的找到自己的夹鼻子拖鞋,有的找回自己的碗筷,都要回家去,说是都下午四点钟了,要出门做事了。但他们都是懒懒的,打不起精神,像做惯了农活,又好像散气好久的酒,一点滋味都没有。

覃若兰由二黑子带到村上头一户人家,先找到那个叫小丫头的女孩。小丫头一听说是找蔡宁的,立即就说:“小蔡叔叔上周五就走了,不住这里了。”

“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我不知道,他也没说,但他一直住在我二爷爷家,要不我带你去他那问问,他或许知道。”

覃若兰又由小女孩带到村上头靠路边的一栋旧屋前,找到谢老四。谢老四看了她一眼,问:“你是小蔡的——?”

“同学。”覃若兰赶忙接着。

“哦,小蔡走时倒是说了,如果有一个姑娘来找他,就告诉她,要她不必再去找他了。还有就是,他这里还有些没带走的书,问她要不要,要就由她自便。”覃若兰一听,立即明白,这次蔡宁是真的远走了,她也怕是再难找到他了。但她仍要谢老四带她去蔡宁住过的房间看下。房里除了一张床,一个老式大衣柜,床头一张旧书桌,别无其他。谢老四指着书桌上一排的书说:“喏,就是这些。”

覃若兰看了一眼,除了注会的考试书,都是些文艺类书,她本不想跟他牵扯任何关系,自然是那些书一本都不要,就推说:“这书还是等他回来自己取走吧!”走出房间,覃若兰仍不死心,还是问了一句:“老伯,你知道他蔡宁去哪了吗?”

谢老四看了一眼覃若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回答她说:“小蔡去哪?他走的时候,真没跟我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哪了。你们——”谢老四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对覃若兰说:“我这最近倒有他的一封信,是他走后收到的,我也没看,我拿来给你看下?”谢老四又从里屋取出信给她。

覃若兰接过信一看,信是从青海寄过来了。她撕开封口,原来是小舟写给蔡宁的:蔡宁,你上次所托之事,我已为你谈妥了,但你需提前至八月初到校,因为职业技术学校刚筹建,有好多事要做,比如招生,安排课程什么的。但你也要作好最坏的准备,记得我以前也跟你说过,这边的景况绝非你所能想象,就如我未来此地之前一样。可是你一旦来了这,你就得坚持住,而且这一坚持,至少是三到五年。你确定真的要来吗?其实,你拿了注会,在沿海远比这有前途些。所以你来这之前,请务必考虑清楚,若还有什么疑问,你也尽快来信或打电话告诉我,好在一切还来得及。顺祝安好!小舟, 7月14日。

难道蔡宁也去他那里去了。小舟是县一中复读同一个班上的同学,那一年就跟他两个考上林邑师专,只是跟覃若兰不同的系,后来听说他去青海支教去了。难道蔡宁也准备去青海支教吗?覃若兰带疑问,就单单拿了这封信回转了。

覃若兰回到花溪老家的当晚,就按上面的地址,写了一封信给小舟寄去,但几乎是过了半个月以后她才收到回信:覃若兰,你好!想不到是你的来信,我真有点喜出望外。我知道你去了一所乡中学教书,你现在工作还好吧?进城也有望不?

你问我这边的情况,或许你也知道,我这边日子清苦它倒还是其次,我最以为苦的,莫过于周末闲暇时的无所事事,和夜深人静一个人独处的孤独寂寞。我倒希望每天都是工作忙碌,都与孩子们在一起,因为忙起来,与孩子们在一起,我就不会胡思乱想,就会时间过得飞快。在这,我最怕的就是空闲,这人一空闲,就像是度日如年。真的,我在这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但谁让我来了呢,来了就是死,我也得坚持住这五年。

但在这也有个好处,就是所有的人都淳朴,所有的事都简单,没有什么坏心思,花花肠,也有什么说什么,为人处事,用不着提防。你问我蔡宁的事。他从南边打工回来,就在一个乡下窝了整整一年多,说是要考注会,他竟也考过了。上次春节我回去,他见过我一面,我跟他提及,我支教这个县在筹办一所职业技校,正缺老师。后来他真写信托我,他进职业技校教书有希望不?我托支教这边校领导去说,竟也同意了。

你说他七月中旬就出发了,这事我也知道,因为我刚寄出信,他就等不及了,在出发前来过一个电话给我,告诉我他是坐哪趟火车,可我去了车站后,却并没有接到他。到现在,他也没来过一个电话,也没有一封信。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或许他是担心,他学的不是师范专业,但在这里,他想多了,凭他的能力,是绰绰有余。至于他其它的事,他从不跟我说,我也一无所知。若以后我有他的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顺祝安好!小舟,7月25日。

覃若兰接到信后,原以为小舟这边会有他的消息,不想他这根线也断了。看来蔡宁真如他信上所说,他要玩人间蒸发了,那么覃若兰再怎么找他也是惘然。或许他早料到她会去云村找他,才故意没去青海,可覃若兰不管蔡宁去了哪儿,只希望他过得好罢。之后,覃若兰也不再去找他,包括他家。当然,从那以后,她也再没听到他的任何音讯,在林邑这个地方,他似乎真的人间蒸发了。

云村到底是谁第一个问的丫头和谢老四,已无从知晓,但从大清早井边女人闲话的情况来看,这人问了也等于白问,因为丫头和谢老四对他俩的事一无所知。云村人单知道二黑子带去问的那个人,确实就是姑娘要找蔡宁,而姑娘在谢老四那,也单是打听了蔡宁的去向,并没问其它。至于姑娘找蔡宁具体所为何事,姑娘又姓氏名谁,谢老四没问,云村也就没有人知晓,就像是谜一样。云村人都在揣测,那姑娘与蔡宁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这个谢老四倒是问了,可姑娘说是同学,但云村人都不相信,包括谢老四,他们都觉得他俩应不只是同学这么简单,要不七月这么大的太阳,一个姑娘家家,着急忙慌来找他做什么,还一个劲地打听他的去向。云村人都觉得他们应是恋人关系,谢老四看了那姑娘,倒还觉得他俩挺般配。可他们又发现有些问题,蔡宁来云村也有一年半载,若是恋人,姑娘却为何以前从未来过呢?时至今日,姑娘倒是来了,可蔡宁却已经前脚跑了,若真是恋人,蔡宁又为什么要躲着这姑娘呢?谢老四也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来,小蔡也是很好的一个小伙子,可事情却是这个样子。云村人都觉得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事,那是什么事呢?谢老四当时也想问,可话在嘴边,还是忍住了。于是,这事也与那姑娘的名字一样,在云村像一个谜。

再就是蔡宁这个人,先前倒不觉得什么,不就是一个外地小伙子,在这里租房子住,也不怎么去关注。可这一次姑娘的找,云村人这才发现,这个蔡宁竟是一个奇怪的人。一个年轻小伙子,又是读书人,不去城里发展,他平白无故呆在这乡下算是怎么回事,而且一呆竟是一年半还要多,就连过年都不曾回去。平日里,他与云村人也不说话,也不去走动,偶尔看见他进城去,又提一大撂书回来,回来之后,他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足不出户。谢老四说,他是到这儿来躲清静,看书考个什么证。不就是考一个证吗?他为何不呆在自己家里,在哪不是学,在哪不是考,只要自己下得了狠心,可他偏要到这来租一个房子,出这冤枉钱,他真是钱多烧的。而且男女感情的事,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他却一逃了之,这也不是一个男子所为,云村人都对姑娘好感,而对蔡宁颇有微词,觉得他性子冷罢。有个好事者,甚至疑心蔡宁肯定是犯了事,才到云村来避祸的,要不有人一来找,他又玩失踪了。

这话给谢老四听见,他立即找着那个好事者,狠狠数落他一顿:“你他妈的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人家好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坏人了,你这不是作贱别人是什么,以后再胡说八道,看老子抽你嘴巴子。”好事者被骂,可当着一把年纪的谢老四,硬生生做不得声,只好在心里说晦气。谢老四说,蔡宁是他侄外孙的同学,从南边打工回来后,他侄外孙听他说要考一个证,又不愿呆在自己家里,而想在外面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就介绍到他这里来,反正他又是一个人住,倒也有个说话的伴。谢老四也是看在侄外孙的面上,才答应把房子给他住,而蔡宁也因为是同学关系才愿意住在谢老四家里。

丫头是谢老四小侄子丙根的女儿,第一次跟着到蔡宁这里,同学就跟她说:“小丫,这里有一个现成的老师,你学习有什么不懂,尽管来问他,他都可以跟你解答。”后来丫头真的拿着作业本来问他:“小蔡叔叔,你看这道数学题怎么解呢?”“小蔡叔叔,你看这个句是哪里错了?”蔡宁看在同学的面上,丫头又叫谢老四二爷爷,而且丫头一双大眼睛,两支辫子,一身干干净净,蔡宁也不怎么嫌弃。于是每每丫头作业不会做,或者上课没听懂过来问,蔡宁都放在手中的书,耐着性子指点一二,这样两个人也就熟上了。后来丫头说,这小蔡叔叔好厉害,问题在他那,讲得比她老师还要好,又通俗易懂。也不知是蔡宁点拨的缘故,还是丫头突然读书开了窍,她成绩开挂似的很快就上来了,后来在期末考试居然考了第一。丫头成绩越好,自信心越足,读书的兴趣也越浓,谢丙根都不用操什么心,也乐得合不拢嘴了。云村人看着丫头读书,后来越读越行,不免眼红妒忌,这小蹄子,怎么过去就与他玩到一块去了呢?有人便打趣谢丙根:“你家祖公老子转折了,丫头长大一定有出息,你就等着想女儿的福吧!”“将来的事,还远着呢,又谁料得到呢,读书的事,还得靠她自己,就不知她有没有这样的命。”谢丙根话是这么说,可心里却暗下决心,卯足了劲,今后再苦再累也要供丫头上学,要把丫头供出去。好在丫头读书上了路以后,她这一路走得还是挺顺的,但这自然是后话。

就像是一阵风在云村刮过一样,姑娘与蔡宁的事在云村也很快就消散殆尽,云村人也渐渐忘了他俩。他们也本无深意,只是随便谈谈,就当是给无味重复的日子作调剂。而这也只不过是他们日渐平淡的人生中所见过一个小插曲,是众多里面其中的一个而已。在未来的日子,这样的小插曲还不知有多少,怕是层出不穷吧。蔡宁和姑娘的事,在云村人的心头,又被突如其来别的新鲜事,挤走消逝,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但云村人中依然有一两个人还念念不忘,他俩就是谢老四与丫头。蔡宁在谢老四家住了一年半还要多,虽说谢老四侄外孙带他来的时候,事先也没说租金的事,但他还是按时价一分不少地给谢老四,又因在他这搭伙吃饭,蔡宁每月还另给他饭钱。有时蔡宁进城去,还时不时会替他捎回一条烟,或孝敬他一两瓶酒。蔡宁在云村沉默寡言,但跟谢老四却谈得来,特别是谢老回灌下几杯酒,就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扯出来,他也饶有兴致地听着,不厌其烦。老头前几年没了老伴,显得寂寞,现在有一个人,又喜欢听他说旧事,他也打开了话匣子,把以前的事讲过没完,也特别惬意。有时间蔡宁就帮老头浇浇菜,种种地,倒也蛮好的。蔡宁走后,谢老四有时做梦,梦见一天下午,小蔡又提着一撂书,带着一条烟一瓶酒突然就回来了,两个人在酒桌上谈笑风生,但醒来却知是梦,他已经很久没喝酒痛快过了。谢老四先前还去打扫一下蔡宁住过的房间,拂去书桌书上的灰尘,可时间久了之后,他也懒得去打扫了,看来,蔡宁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后来他也不想看到那些书,看了就难受,就让丫头全搬了去。而丫头呢,小蔡叔叔也只留在她心里,成了一块继续发光发热的火热石。

蔡宁对覃若兰的好感,始于高中时所见的一张照片。那是一张覃若兰班上初三毕业的合影照,却不知怎地给他看见了。蔡宁很是惊诧照片上覃若兰的清丽,无脂粉俗气,这是他以前印象里从未有过的,似乎他以前也从未正眼认真看过她的脸。蔡宁看过她的相片后,却如同一阵春风吹皱了一池春水,在心里泛起一丝丝涟漪,竟有了一种无以言喻微甜轻暖的感觉。在蔡宁的记忆里,在他所交往的屈指可数的几个异性中,似乎也只有她对自己最好了,也只有她让自己感觉亲近些。于是覃若兰的名字,她静如明月的脸庞,也就从他看相片那一刻起,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了。然而蔡宁对覃若兰的好感,也只是深藏在自己心底,他从不对任何人说,就当是自己的一个小秘密。

蔡宁在西水镇上的高中,却非初中就读的县一中。他初中是以凤毛麟角的佼佼者身份进的一中,可读高中了却又回转到乡下去,这事对他打击还是挺大的。这从天坠地的心理落差,也是一时难以排遣缓解得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遭遇大的挫折,似乎也成了他人生一个永恒的痛。蔡宁去西水镇开学报到第一天,是由父亲陪他一块过去的,虽然他脸上看似平静,可在内心却是五味杂陈,像翻江倒海似的,惭愧悔恨得要死,一度都难以自拔了。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一种无比浓重的失落和自卑感占据了他整个的心,在西水镇三年,他也一直郁郁寡欢,难见笑颜。他又有点羞于见人的样子,特别是以前的故旧熟人。这也是蔡宁为何在车站遇见了覃若兰,却话说不上几句就匆匆离去,甚至远远避开的真正原因。

西水镇是县城北边一个偏僻小镇,以流经的西水河为名,离县城有五十多里地。西水河是耒水的一条支流,在这却也汇成了很宽的水面,它穿镇蜿蜒东行。蔡宁高中就读的学校就在这西水河的中央,是一块天然的沙洲,一座石拱桥连接岸边的路。那时学校除了女生,几乎所有男生,每天洗漱都在这西水河里,就是冬天天寒地冻也不例外。西水河宁静时清澈见底,河底水草茂盛,鱼群穿行。可一旦大雨暴雨,西水河又波涛凶涌,河水四溢,浑浊不堪。每逢这个时候,蔡宁却看见河边总有斗笠蓑衣之辈,不辞辛劳,在河边几网下去,倒也有些渔获。蔡宁听说西水河鱼鲜甜味美,但他从未有幸尝过,可是当地的一道特色美食,西水河鱼粉,却因此而远近闻名。蔡宁本是穷学生一个,没事也不走出校门,就在西水镇高中三年,竟也一次都没吃过西水河鱼粉。听来,这倒是一件稀奇的事,说出谁也不信,但这在蔡宁那,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蔡宁进校开初成绩倒也还好。但后来他加入学校文学社,他就迷上了文艺书和写作。这倒是很契合他忧郁的心境,似乎书里的世界反而比现实生活还来得亲切宁静些。然而这样一来,却也挤占了他太多的学习时间,连带把他读书的心思也分散了。偏偏英语他又瘸了腿,最后高考考砸了,也就砸在英语这一门上。蔡宁没考上大学,父母却不怎么甘心,又让他到县一中复读了一年。在这里他又碰见了久违的也没考上的覃若兰。开始的时候,他莫名地欣喜,原来她也和自己一样,也没考上大学,他倒有点想见她,但又羞于去见她。覃若兰在另一个复读班上,听说她学习更刻苦用功了,自然成绩也就蛮好的。可这时蔡宁的心思已经野掉了,根本不用在读书上,尽读些乱七八糟的闲书,两人不在一个层面,后来是他想见她都觉得难上难了。最后的结局,覃若兰考上林邑师专,蔡宁又回到乡下。

蔡宁在乡下灰头土脸呆了一年,什么都不敢想,又什么都不会做。后来迫不得已,就参加成考,到省城的一个职业学校读了两年。蔡宁所读的虽然是所成人学校,但同学清一色都是些没考上大学的年轻人。蔡宁年纪与他们相仿,但也不知是为什么,他总是与同学融不到一块。在省城的两年,或许还是蔡宁自尊心作祟,他绝不像别的同学到处去别的大学找同学找老乡,他也不与外面的人通信,他没事情愿到省图书馆去借书看,或者去租书店租书。那时蔡宁班上搞在一起的男女同学大有人在,有的女孩甚至堂而皇之在男生宿舍留宿了,但蔡宁视而不见,不为所动。有一次寒假回家,蔡宁与班上一女同学同一趟车,在车上,女同学就说:“在我们班上,别人我谁都不怕,不服,我就独独怕你服你蔡宁!”蔡宁听了很是怪异,笑着说:“我有什么好怕让你服的?”“蔡宁,别看你平日不言不语,但你一旦认真起来,还是蛮厉害的,没人可比。你看今年班上十几个人报名会计证考试,就你一个人过了,拿到了证,其他的人都是夸夸其谈。”“你说的就这事,这又能代表什么?这也没有什么厉害不厉害的。”蔡宁一听考证的事,觉得不值得一提。女同学又说:“蔡宁,你听说不,跟你走得最近的那个老胡,有一天,他偷偷写字条夹在还秦妍的书里,秦妍看了以后,当场就把他臭骂了一顿,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长得是啥模样,就算是天下的男子都死完死绝了,我秦妍也不会跟你好的。”“啊,有这么一回事,我真不知道,我也没听老胡跟我说过,这事我想他也不好跟我说吧。”蔡宁听了大吃一惊,但也觉得这秦妍太有点过分了,不就是一张字条吗,你不愿意,回复拒绝就是,值得这么大张旗鼓地痛斥,这也太伤人面子了。当然,这话蔡宁也不跟那女同学明说,他也不再去深问后来两人事情如何,只是略感意外后,他就默不做声。女同学见蔡宁不吭声,也不好继续说下去,她家要比蔡宁家距离省城近,到站之后她就先下车了。

有了这一次车上对话,那女同学似乎觉得与蔡宁熟络了,后来她买了好吃的,竟在教室里当着众人的面喊他去吃,开始蔡宁倒不以为意,以为是她客气,不好拒绝地敷衍尝了下,后来竟接二连三的喊,这却让他很是无趣。有一天那女同学又喊,他终耐不住性子,竟生生拒绝了她的好意,从此那个女同学再也不叫他了,蔡宁也相安无事。班上同学除了谈情说爱,有的同学就打牌赌博度日,他们课也不上,从天光打到晚上,晚上又打到天光,乐此不疲。蔡宁在他班上,他简直就是一个另类怪人,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可他自己最清楚不过,自己穷学生一个,毕业后,学校又不包分配,将来是怎样,本就心里没底,自己哪里还有什么资本去潇洒自在呢?而班上这些女生们,也不是他眼光高,还真没一个他看上眼的,要不是人长得不咋样,要不就是觉得自己高攀不起,倒不如不动这心思的好。又或许是他心里早有了意中人,再也装不下别的女孩。蔡宁眼见班上同学你侬我侬,他自岿然不动。但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覃若兰静如明月的脸庞总不经意地从他脑海里闪过,然而蔡宁很快又打住。蔡宁早知道覃若兰在林邑师专读书,可她到底已是正经八百的大学生,而自己算怎么一回事呢,毕业出来,连份工作都没有,覃若兰能看得上你,蔡宁想都不敢想。可后来,蔡宁还是忍不住做了一件他自认为出格的事,就是给覃若兰写的那封信。

那信完全是因小舟的来信引起。小舟是蔡宁县一中初中同学,高三复读在覃若兰班上,后来他也考上林邑师专。蔡宁没想到他会写信给自己,也不知他是如何知道自己所在的学校。小舟的来信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但蔡宁最见不得他在信上还向自己诉苦。蔡宁心想,你这家伙到底安得什么心,是不是找错了诉苦的对象?我现在怎样,能跟你比吗?你这不是故意怼我,是什么,你这浑蛋,你置我于何地。但蔡宁回信只字不提,也尽写些不着边际的话,好生宽慰他。蔡宁把写给小舟的信寄了过去,回转的路上突发奇想,不知给覃若兰写封信她收得到不?她会怎样呢?蔡宁竟抑制不住自己的动念似的,说写就写,可拿起笔却又无从下笔,蔡宁不知写些什么好,又觉得自己写什么都不好,只好搁笔作罢。可过了几日后,又想起这事,竟然有些转辗反侧,夜不能寐了。既然我写信我话说不出口,那我就画幅画吧。蔡宁从床上书堆找出省图书馆借的那本芥子园画谱,最后选定一幅水墨兰草图,觉得最合自己的意。蔡宁打定主意,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教室立即临摹了起来。蔡宁好不容易把兰草图临摹好,可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仅仅是画还太单调了些,看来还得题一首诗才好,诗配画,这意境才出得来。蔡宁苦思冥想,又是几日,最后见兰草图上的蝴蝶,才勉强吟出后来画上四言八句。蔡宁把四言诗题在画上,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了简单几句交待的话,这样也就算是把给覃若兰的信写好了。蔡宁把信给覃若兰寄去,可信寄出去之后,蔡宁很快又后悔了。蔡宁觉得自己太过冒失冲动,不知覃若兰会作何想,不知会不会因此怪罪他。蔡宁又担心寄出的信地址班级没写上,不知她能否收到。一连几日,蔡宁满脑子全是信的事,一直惴惴不安,心是半空悬着的。一个星期,两个星期过去了,蔡宁没收到覃若兰回信。蔡宁心想,或许是覃若兰根本就没收到他的信,要不就是她生气了,懒得回他的信。可蔡宁还是不死心,又想,或许她的回信就在路上了,说不定过几天信就到了。又一个星期,一个月过去了,蔡宁盼星星昐月亮,还是没能把信盼来,最后信石沉大海,音讯全无,蔡宁也不再抱希望,彻底死心了。

蔡宁两年大学生活很快就过去了。蔡宁本想在省城找个工作,他通过一个中介,找到一个夜总会,一问,夜总会不包食宿,最要命的是,在夜总会做收银员得交五百押金。蔡宁一个穷学生,哪里有这闲钱,他又不想向家里要,只好领了他的毕业证和档案袋打道回府。蔡宁回到家里,常去城里撞大运,满大街去看小广告,可就是没有他可以做的事。有一次好不高兴看到平安保险招业务员,蔡宁兴冲冲跑过去一问,要城市户口,还得是政府公职人员担保才行,蔡宁又心凉了半截出来。又有一次烟草公司一酒店招服务员,蔡宁去面试,招工的人倒感兴趣蔡宁学的计算机会计专业,要他过几天再来问问。等过了几天蔡宁再去问时,却答说人员已经招满了,对他感兴趣的那人,还特意带着他找负责招工的人,但还是不行,那人倒挺惋惜的。后来蔡宁又到一所新开的技术学校应聘教师,可去试讲之后,依旧不能成功。蔡宁在街上碰到以前初中的同学,他也是这一年毕业,但他丝毫不为自己的工作着急。蔡宁想着自己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可工作依旧没着落,不是户口不行,就是性别挡着,蔡宁看到极少的几个招会计广告,都清楚写着限招女性,还得城市户口。蔡宁心里真不是滋味,同学叫他去他家吃饭他也不想去。

蔡宁在城里找不到工作,就窝在家里吃了半年白食,又在村子遭了别人半年白眼,蔡宁无论如何都不愿呆在家里了,他只好也走异路跑到广东打工去。蔡宁过了正月初一,就独自一人去了广东佛山,那里他有个远房亲戚在那,他先去他那儿落脚,过了正月十五后,就找了一家拉链厂进去做会计。在厂里,工作倒应付得过去,不懂就买本书自学,蔡宁只是不习惯与车间工人男男女女挤在一个大房子睡觉,里面乌烟瘴气。进去几天,蔡宁就对老板娘说,让他搬到厂里来住吧,随便哪个地都行,但老板娘不同意,说是过了试用期再说,而且你刚来,不能这也那也提要求。蔡宁最终还是熬不了住宿的男女混乱,不同省的吵吵闹闹,又进进出出的。一个月之后,蔡宁向老板娘提出辞工,老板娘也好意挽留他,但几天后她带来一个胖小女孩,对他说:“阿宁,你辞工可以,但先把她带熟才行。”于是胖女孩把蔡宁当师傅看,整天问这问那,蔡宁也急于走人,倒也知无不言,诲人不倦。两人相处久了,又经常在一起,就有人开他们两个的玩笑。“小玲妹妹,让阿宁哥哥别走了,留下做你的老公好不好?”蔡宁听了脸烧火热,连忙制止:“哎呀,你千万别这么胡乱说,人家还是一小姑娘呢。”“小姑娘?怎么了,在我们村子,她这个年纪,有好些都是孩子的妈了,小玲妹妹,你说是不是?”开玩笑的管事阿姨跟小玲一个村子,也总喜欢开些玩笑。小玲听了,也不生气,反而总是呵呵傻笑,连脸都不红一下。就是有时冷不防有人从背后把他们两个人的头靠拢头碰头,一边说:“小两口,来,头碰头,亲一个。”蔡宁慌得站了起来,小玲依旧不以为意。一个月时间很快过后去,蔡宁终归还是辞工走人。走的时候还发生一个小插曲,让蔡宁很是郁闷。就是蔡宁提交辞职信以后,他的上班考勤卡也莫名不见了,蔡宁也不当回事。可辞工临走时,厂子管事的上海老头却对蔡宁说:“你后面一个月的考勤卡不见,没有考勤卡,我算不了工资。”蔡宁听了一头雾水,看着上海老头分辩说:“考勤卡不是厂里收回的吗?我一提交辞职信,第二天卡就不见了,我还以为这是厂里特意收回的呢。”上海老头却说:“年轻人,不要太傲气,特别是出门在外。”当场就把蔡宁气得,这是哪跟哪呀!我哪里高傲了,也不知是自己什么时候,什么事,把他给得罪了。蔡宁眼见第二个月工资是无望了,又因管事阿姨已帮他联系好工作,急着要走,只好自认倒霉,走人了事。走后差不多两个月的光景,蔡宁与小玲又见过一面,却是为一个缴税银行账户密码的事,蔡宁特意去厂里告诉她,去了之后倒也把工资领到了。上海老头给他工资的时候对他说:“小蔡,我看在你还老实的份上,我跟老板娘争取,你的工资才有着落,以后你在其他厂好好干吧。”蔡宁本不抱什么希望,可小玲要他去试一试,不想还真给领到了,蔡宁听上海老头这么说,表面上还是很客气地向他表示谢意,以后就再也没去过拉链厂,小玲也再也没见。

蔡宁离开拉链厂,再进的是一家电器厂。电器厂是管事阿姨介绍的,阿姨是广东本地人,人很好,虽然好开玩笑。她见蔡宁要辞工,很是替他惋惜,有一天竟对蔡宁说:“阿宁,你要走,我有个朋友开了一家电器厂,正好要个会计,要不你去他那做,你看好不好。”蔡宁正愁着没个去处,听她这一说,忙不迭连声答应:“好呀!好呀!”又很感动对她说:“阿姨,你人真好,我正发愁找不到事呢,你就——阿姨,真是谢谢你了。”管事阿姨看着蔡宁感动得都要掉眼泪,连忙笑着对蔡宁说:“阿宁,你莫客气,出门在外,这人都不容易,我也是举手之劳,你千万别放在心上。阿宁,我本来还想把你跟小玲撮合成一对呢,小玲是个好姑娘,我跟她爸爸很熟,是看着她长大,可惜阿宁你——哎,阿宁,过去的事不说了,看哪一天,我让我老公开麾托车送你过去。”蔡宁听她说小玲与自己的事,倒有点不好意思,又听她还让老公送自己过去,更是过意不去,忙谢过不停。

蔡宁去的电器厂规模不大,才几十号人,但也勾心斗角,不怎和气。蔡宁刚进厂,对任何人都不带成见,与人为善。但开初的一些日子,有个四川人的车间主任,竟莫名有些排斥他,屡屡给他颜色看。蔡宁小心谨慎,也不与他计较,日长月久,真相终于大明。四川人原以为蔡宁在老板那要抢他的风头,而在蔡宁那里根本就是没影的事,两人冰释前嫌。之后,四川人倒很是热心,有一天,当着许多人面,他竟当起红娘做蔡宁的媒来。他指着在座的一个广西女孩子,对蔡宁说:“阿宁,这个广西小姑娘介绍给你做婆娘好不好。”蔡宁立即嗔道:“你这个车间主任怎么竟乱点些鸳鸯谱呢,也不先问问人家的意思,你这不是害人家吗?”车间主任却不管这些,直截了当对着蔡宁说:“阿宁,你也别藏着掖着,尽玩些虚的,你也别管女孩子的意思,我心里自然明白,我就问你一句,你爽快点说,你就愿不愿意,你说。”车间主任一句话把蔡宁呛着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蔡宁看着广西女孩头低低勾在那里,直接拒绝又怕伤人自尊,模棱两可又引人误会,只好推托说:“不好意思,田哥,我也从没对外人说过,其实我在读书的时候,早有了意中人,只是现在都各自忙着各自的事,也不急于结婚,我谢谢田哥对我的关心和好意。”蔡宁又对广西女孩歉意地笑笑。车间主任一听蔡宁早有了意中人,立即自嘲又带责怪的口气对蔡宁说:“阿宁,你们这些读书人,就喜欢一个个虚头巴脑,早有了意中人,也不跟大哥我说,让我净瞎操心。我想也是,阿宁,你好好一个帅小伙子,怎么会没有女孩喜欢呢,说出来谁也不信呀!只是今天我让慧霞妹妹受了委屈。”车间主任又转过脸对广西女孩说:“慧霞妹妹,没关系,下次遇见合适,我第一时间介绍给你。”把广西女孩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臊得没地躲,在场的大伙也都哄堂大笑。从此以后,厂里也再没人跟蔡宁提男女之事,蔡宁乐得耳根子清净。蔡宁在电器整整做了两年,但厂子还是不景气,到了一九九八年,竟也很难撑下去了。厂里的工人都作猢狲散,车间主任走在工人后面,走时竟与蔡宁依依不舍,说是以后很难再遇见这么意气相投的人了。车间主任走后不久,蔡宁收束手头厂子里的事,也离开了电器厂,也不想再找事做,便从南边踏上返乡的旅程。

蔡宁从南边回来,却像是打工打烦了,打累了,就想好好休整一下,也不想立即就进城去找份事。可他又不愿整日窝在家里,看父母的脸,看村子人的脸。有一次在城里逛街,却意外碰上高中同学,便跟他说起,自己想休整期间考注会资格证,可呆在家里,又担心看不了书,怕琐事缠身,静不下心来,而且注会一口气考五门,还真是蛮难的,不下点功夫,还真不行,只是这安静的地,有点难找。同学一听想都没想,就对蔡宁说:“这还不好办,我二外公家,就在西水镇不远的云村,老人家大前年死了老伴,又无儿女,壮年的时候是屠夫,会吃,做得一手好莱,你过去正好与他作伴,岂不各得其好,一举两得。”蔡宁便听从同学的建议,又约好哪一天,由他带着一同去。

西水镇,蔡宁高中毕业后,已有五个多年头没来过了,等他约好那天在西水镇大桥等的时候,镇上已是另一番景象:旧街旧房子倒也还在,只是新修几条水泥马路,路边砌满了高房子,沿路代之而起的,都是些新开的门店,当然也少不了当地的特色,西水河鱼粉店。西水河依旧穿镇蜿蜒东行,只是河水再没以前清澈,一艘艘吃水很深深的装沙船从桥下驶过,河水浑浊泥黄。蔡宁在桥上等了片刻,他同学就来了,两人在市场买些肉、水果、菜,就走路去的云村。

云村从西水镇进去,还要七八里路,路是一条沙石土路,不宽,只容一车通过,若是两车一出一进遇上,只能有一辆车要退到一个较宽处,才可让过,幸亏这一路上还有些较宽处,仿佛就特意用来让车的,要不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不过说也奇怪,不管是蔡宁第一次去,还是后来的进进出出,这样的两车相遇的情形竟少有发生,若是两车相向而行,则早早有一辆车在宽敞处候着,等对面来车过了才开始起步,而且这路上本来走的车辆就少,大多早上几辆出去,下午几辆回来,每天都是这样,人们也大抵都是早上搭车到镇上或进城去,下午再搭车回家来。后来蔡宁到县城,也是踩着这个点去回。平日里,人们走在这路上,在上午九钟以后,下午五点钟前,就像蔡宁与他同学第一次进去,路上极少遇到行人,倘若遇上便是上年纪的老人。这时行走,路上寂静极了,偶尔听见林间清越的鸟叫,若是阴天小雨就最好走了,天气不热,小雨刚润湿路面,又不泥泞,又少灰尘,看着林中的水雾山气,倒可当作散步或小游。两人沿着这条小路,走上个把小时的样子,便可看见一块田洞,同学指着田洞过去大村落,对蔡宁说:“这就是云村,我们到了。”

蔡宁由同学带着走进他二外公家,说明来意,他二外公很爽快地答应了:“既然是侄外孙的同学,我还有什么说的,你尽管搬来住就是了,房屋早空着的,床、铺盖都是现成。”蔡宁一看房子在村边上,也不人多眼杂,虽是老头一个,房子倒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像有的鳏夫,女人死后,家里脏得乱得一塌糊涂。蔡宁当即也就答应了,并客气对老人家说:“二外公,那我就打扰您了,以后吵到您,还请您担待些。”老人家听了却大声说:“我呢,村子人都叫我谢老四,你呢,我年纪是比你大许多,但你也别跟我侄外孙这么叫我,你就叫我谢老叔,或者连谢字也省掉,直接叫我老叔如何?”蔡宁也忙应承着:“那好着呢,我名字叫蔡宁,安宁的宁,你就叫我小蔡,或者小宁子都行。”这时他同学也插嘴说:“二外公,你就叫他小宁子吧,以前我们读书的时候,也都这么叫他。”“小宁子,这名字有意思,像个清宫里的小太监的名字,你们说是不是。”蔡宁听听只是笑笑,他同学连连点头,但谢老四还是叫他小蔡的居多,越是后来小宁子都不叫了。两人就这样把房子的事说定了。过不了几天,蔡宁也就一个人搬了过来,行李很简单:一个手提袋装着床单被套枕巾枕套,然后是一个桶,桶里放着洗漱用品,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考试的书,就如同上学读书一样。

蔡宁来这第一件事就是把半年的房租先付了,按一月一百计算,又按一个月一百五标准预付了自己一个月的饭钱。当蔡宁把钱数给谢老四,谢老四还推三阻四,蔡宁就跟他说:“老叔,我在这里不是住过一两天,若是只住几天,我也不会给钱,可是我要住很长一段时间,你不收钱,我可住不下去,我就是担心,这点钱是不是我给得太少了点,你看够不够,若不够,我饭钱再加点。”谢老四听了蔡宁这话才肯收下,但他一口拒绝蔡宁再添加:“小蔡,你给这些早够了,你不用加,你加我也不要。”蔡宁又进一步打消谢老四的顾虑:“老叔,我对吃的也没什么讲究,你也不用特意为我做什么菜,总之,跟你自己平常过日子一样,你吃什么,我吃什么,我也是农村长大。”谢老四很快就喜欢上蔡宁,两人做什么都随意,倒不像房东与房客,更像是两爷俩。蔡宁大把时间都用在看考试书上,也不去村子走动。谢老四在蔡宁看书的时候,绝不去打搅他,就去做自己事,只是到了饭点,就做好饭菜喊一声就行。菜多是自己种的时令蔬菜,每月逢三、六、九西水镇赶集的日子,谢老四就去镇上买些鱼肉,两人打打牙祭。谢老四每餐都要喝一小杯白洒,雷打不动,几次让蔡宁喝,蔡宁都不喝,谢老四也没法。谢老四有时喝了酒就话多,陈年旧事翻来覆去地说,蔡宁总是听着,从不打断,谢老四觉得有个听众也是挺好的。蔡宁有时看书乏了困了,也去帮谢老四浇水种菜,换一下脑筋,这些他在家里全都做过,倒也不手生。过了个把月,蔡宁也会进城一趟,买些必需品,和想看的书,有时也会顺便跟谢老四捎一条他经常抽的烟,或者一两瓶白酒送给他。在云村这段日子,蔡宁竟不怎么回家,因为他离家出来的时候,就跟母亲说了,他要到外面找一个地学习考证去,没事他也不会回家,他母亲也由着他。

蔡宁在云村的日子,除了谢老四的侄外孙,外面没有任何人来看过他。而村子人也因他不乱走,少有人认得。村子经常到他这里来的,也只有他同学的小表妹谢丫丫一个,除此再无别人。在云村,蔡宁就是个陌生人。蔡宁心无旁骛整整看了大半年的注会书,看得自己都想吐,但也无法可想,只有咬牙挺住。注会考试总共五个科目,蔡宁翻来覆去地去看,五本厚厚的书,有些纸页都划得面目全非了,先是铅笔,再是黑笔,最后又是红笔。到了考试前一个多月,他就专门做练习,先按章节,再全套模拟。但临到考试了,蔡宁财管还是没底,公式太多了,有点记不住,只好寄希望临场发挥了。蔡宁注会考完试出来,人都有点虚脱了,回到云村爬到床上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谢老四还以为蔡宁病了呢,晚饭没吃,早餐还叫不起,后来听说是考试考乏了,那天晚上特意杀了只老母鸡犒劳蔡宁。

蔡宁考完试后,其实也不必再在云村住下去,可是这一年就剩下四个月了,想去本地找份事,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又去外地,倒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而且注会考试成绩要年底才出得来,想着反正还要等,索性就放纵一下,在这等了成绩出来再说。蔡宁不用看考试书,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没事就买些闲书看,丫丫拿了作业本来请教,他也有的是时间,手把手的教。蔡宁考完试后,他同学也来过一次,问他考得怎样?蔡宁回答说:“若运气好的话,保不定一次就过,但谁预料得到,只有等成绩出来才见分晓,我也不想它了。”然而这次见面,蔡宁却知道了小舟的去向,原来他去青海支教去了,他便问到小舟的详细地址,准备写封信过去。

蔡宁给小舟写信,也没什么要紧的话,只是长时间不通音讯问候一下,再就是问下他,怎么想着要去支教呢?现在在青海那边好吗?后来小舟回了信,还是改不了爱诉苦的坏毛病。蔡宁你以为我想来青海支教哇?我也是无法可想,越是到现在,大学生工作分配越难,似乎到处人满为患。像我们这些师范类毕业生,谁不想分到市内县城,可市内县城的学校容得下吗?我又没有后台,与其分到偏远的乡镇去,倒不如大胆搏一把,到边区去,到藏区去,或许柳暗花明又一村,但眼下却还没看到转好的迹象。蔡宁看完他的信倒也理解,这人有时敢于吃苦,或许还是好事,反而不失为一个苦尽甘来的捷径。小舟的来信也提到一件让蔡宁意外的事,就是在同一个复读班,跟他一届考上林邑师专的覃若兰,尽管自身条件挺好的,也分到偏远的瑶乡去了。

覃若兰,在蔡宁上次写信不见回音后,就再无她的讯息。蔡宁职业学校毕了业,若有心去找去问,倒也不是难事,覃若兰家与他家并不远,可蔡宁不想去自讨没趣。人家单位上的,谁会看得上你无业游民,泥腿子呢!身上又没几个钱。但蔡宁也认为这绝不是覃若兰的错,要怪就怪自己没这个本事。这几年下来,蔡宁依旧是把覃若兰深藏在心底,也轻易不去触碰,那绝对是他高樊不起的美梦。可这会突然听到她的音讯,也是一件很高兴的事,起码又知道心里惦念的人在哪了。

到了十二月底,注会考试的成绩出来了。蔡宁去了一趟县财政局,在原考试报名那,早聚满了看成绩的考生。蔡宁按报名序号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区间,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看下去,终于在中间偏下的位置,看到蔡宁的名字,再横看过去,会计72,财务管理61,审计67,税法74,经济法84,全科合格。蔡宁不由得紧握拳头,大喊一声:“yes!”引得许多人朝他看,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忘乎所以,赶忙低下头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在门口,有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凑过来,低声说:“看样子,今年过了。”“嗯!”“那真要恭喜你了,你注会总共考了几年?”“就今年一年。”“啊!你五门一次过,你也真是太厉害了!这,这真让人不敢相信。你看我,我都考了四年了,今年又没过,若明年再不过,那我就麻烦大了,以前考过的又要重考。”那人说话声音越说越大,到后面又有些颓废,蔡宁倒不好意再说什么,只好安慰那人说:“好好努力!争取明年一把过。”旁边又有人听说蔡宁是一次过的,又全都是羡慕眼光。蔡宁走出县财政局,心里乐开了花,一路上都觉得自己幸福兴奋得要死。

蔡宁注会考试过了以后,他也回过家一次,算是向父母报个喜吧。在此之前,蔡宁家里搞双抢割晚稻,他也回过几天,帮衬着家里做些事,要不做儿子的心过意不去。那天,蔡宁回去告诉母亲,说自己注会考试全过了,但母亲却并不感到兴奋,反而嘟咙着说:“考那些证又有何用,又不能当饭吃。你也二十五六岁了,年纪不小了,你也不性急,你看村子里跟你一年的,小孩子都四五岁了,这么大的人,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你下周六那天回来一趟,我已托了你秀姑婶在她那跟你介绍个对象,你们见见面。”蔡宁兴冲冲心花怒放回来,不想迎头却是一盆凉凉的冷水,蔡宁的好心情瞬间降至冰点,也不答话,吃过中饭又到云村去。蔡宁走时,母亲又特意嘱咐,要他记得回来,别误了事。

蔡宁回到云村心事重重,谢老四也不好问他,他觉得现在年轻人的心思,就像初春的天,说变就变,谁也猜不透,若自己去问,反而弄巧成拙了,谢老四就当没看见,由他去。蔡宁下周六没回去,甚至过年也没回去,他回去,他又怕母亲逼他,可他躲得初一,又能躲得过十五不?蔡宁却管不了这么多,躲过一时是一时,到了三月份的时候,证也应该出来了,大不了又出去打工去。

蔡宁知道自己注会考过后,藏在心里那个久远的梦,又像是死灰复燃般有些蠢蠢欲动了。有一天,蔡宁竟做起与覃若兰见面的梦来。“啊,蔡宁,我们有几年没见面了,今日相见,你不会还躲着我吧!”“覃若兰,我什么时候躲过你,根本没有的事。”“到底有没有躲过,我说了不算,你自己心里清楚。蔡宁,你现在怎样了。”“前两年去了广东打工,今年回来了,就专门去考注会。”“考注会,这可是很热门的考试,听说很难考的,你考得怎样,过了几门?”“我今年一口气报了五门,倒也运气,竟然五门都过了,大约是三月份就可以拿到证了。”“吓,你一口气考了五门,你野心也太大了,你竟然又全过,你真是太厉害了。你初三在我本子上留言,你今天算是终于实现了,看来还是你比我行,我甘拜下风,我不如你。”“你说哪里话,我哪敢跟你比,你毕竟有单位,又是老师,而我现在却是无业游民一个。”“我当这老师又有什么好的,带着一群毛孩子,还是你前途远大。”“覃若兰你现在在瑶乡中学教书好吗?”“蔡宁,你知道我在瑶乡,都两三年了,你为何不来看我?”“我去找你?我可不敢,我怕你拒人千里之外!”“啊,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呀!”“不是你,是我。我以前写过一封信,却石沉大海,我不知道你——”“什么,你写过信给我,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收到,你信上写些什么?”“你——你没收到我写给你的信?”蔡宁嗫嚅着,有些不好意思:“也没写什么。”又暗暗心喜,竟鼓足勇气大胆对覃若兰表白说:“覃若兰,我一直都在努力追赶你,我一直都想与你站在一个层面,时至今日,我不知你是否真的认可现在的我不?我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我——我——”“我——我——,我什么?”覃若兰又突然尖声大笑起来:“蔡宁,我是骗你的,你的信我早收到了,我知道你写了什么,我就是不回你,我就看你死不死心。”覃若兰看着蔡宁惊愕的样子,又缓和下来:“蔡宁,咱们平心而论,你自己也想想看,我和你,现实吗?我们般配吗?”蔡宁一脸茫然,又好似无地自容。覃若兰显得不高兴了,没好声气地说:“好了,我也不跟你说了,我走了。”话音刚落,覃若兰甩脸转身就走。蔡宁忙追上去,覃若兰越走越快,蔡宁总赶不上,蔡宁赶不上,心里越急,一急,蔡宁满头大汗,这时人却惊醒了,才发现原来是梦。

蔡宁无来由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却把自己打击很大的,就像是一腔子自己刚点着的火,迎头一盆冰冷的水又差点把火给浇灭了。可他自己知道,他对覃若兰那份心意就像是他自己强按到水里的瓢,刚一松手,它瞬间又浮了上来,何况这只不过是一个梦,不是说,梦是反的吗?其实真正让蔡宁死心的不是那个无端的梦,而是春节里与小舟见面时,无意听到的有关覃若兰的话。

过年的时候,蔡宁为躲母亲自己不去相亲的责怪和再次催逼,他过年连家也不愿回。蔡宁呆在云村,谢老四倒挺高兴,终于又有个伴一起过个年。大年三十晚上,蔡宁破天荒地陪谢老四喝了一杯酒,蔡宁真是酒量小,一杯酒下肚,满脸通红,很快就不胜酒力,央视春晚也不看,就爬到床上睡去了。蔡宁也睡不着,先是喝了酒人不舒服,后来又后悔自己过年家也不回,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对不住父母。可一想起催婚的事,又狠下心把心横起来,不去多想。这次春节蔡宁早探得小舟要回家过年,就自己主动去找的他。小舟听说蔡宁考了注会证,很是惊异地说:“蔡宁,不错呵,考到注会证了,以后,你有何打算?”“我有何打算,还不是又跑异路,注会在小城市没市场,不吃香。”“你有没有想法去西部去?”“就像你一样去支教,你是编制内的,我算哪根葱?”“不,你听我说,我听说我支教的那个地区要办个职业技校,急需专业技术方面师资力量。”“问题是我是没有单位的人,不像你镀了几年金回来,堪当大用,我去了喝几年西北风,回来一无所有。”“这个也是,我过去问清楚再回你。”那天两个人杂七杂八地闲聊,聊的更多是以前的旧事,后来小舟突然说起复读那届,就他和一个班的覃若兰两个考起林邑师专。蔡宁就顺势问他:“覃若兰这人怎样?”“覃若兰?这人就跟她名字一样,幽兰夜放,芳香自赏,让人不易靠近。她人又好强,在大学就开始考本科的高等自学考试,而我们在干什么,一个劲地疯玩。”小舟后来还说了些什么话,蔡宁都没听进去,就单单记得覃若兰的好强,傲岸,这个又彻底打消了蔡宁的念头,看来自己那个梦注定是无望了。

蔡宁是三月初拿到的注会证,本想在本地找份事做,可在本地找过一段时间后,并不如自己所预想的效果。蔡宁所在县城实在太小,本来就没什么企业,公家单位又从不在外面招人,仅有一两个会计事务所,又都是从财政局审计局分流出来的,都是体制内的人,蔡宁去一打听,一没经验,二没资源,也没有会计事务所愿意要。这也让蔡宁很大的挫败感,有时想,自己是哪比人不如了,倘若自己坐上那个位置,说不定比他们做得还好,可有时又觉得自己一点都没用,很不自信,什么都不会做,要学的还真很多。蔡宁一时无法可想,又想起小舟上次说的支教的事,想到自己反正无望了,竟突下狠心,自我放逐起来,就让自己也去支边算了,也不管将来会怎样。于是蔡宁又写信给小舟,托他问下,看有没有眉目。

蔡宁一直在云村等小舟的消息,可越在后面越像煎熬似的,蔡宁有些等不及了,就打电话过去,说自己先去,若是搞不定,就当是自己的一次远游,而小舟却说事基本说妥了,就是这边并不如你想的那么回事,要想清楚。不过你既然来了,来就来吧!告诉我车次,到点我去接你。蔡宁在打算要走的时候,本想不告而别,可偏偏有些不甘心,就是这个不甘心,于是就有了在走之前给覃若兰寄的这一封信。

蔡宁寄出覃若兰的信,又有些后悔了,我这又是何必呢,临到末了,还去惹她。蔡宁坐在西向的火车,踏上西行的路,情绪低落,心中郁积竟无法排遣,整个人浑浑噩噩,昏昏欲睡。或许冥冥之中天已注定,蔡宁本该在郑州转车的,可是第一次走这么远路,竟迷迷糊糊在火车上睡过头了,等他醒来问旁边的一个姑娘:“火车过了信阳了吗?”“啊?你睡过头了,火车郑州都已过了。”“啊?郑州都已过了。”蔡宁惊呼着连忙坐起身来,可又想站都已经过了,急也没用,只好等火车到了下一站再说。那姑娘却很好奇:“你要在郑州下车?”“是的,我要在郑州转车去兰州,然后再转车去西宁。”“啊?你怎么就睡着了呢?那你只有到下一站再改坐南下的车去兰州西宁的了。”“那只能这样了。”“你去西宁做什么?旅行吗?”“不是,我托一个同学在那边找到一所学校,准备去那边教书。”“是支教呀?”“也是,也不是。”“这怎么说?”“我去的学校是一所职业技校,我刚考了注会,一时找不着单位,就去了那边,我本没有单位,去了最多是合同工吧!”那姑娘一听蔡宁考了注会,却感兴趣起来:“你是去年考过的吗?”“是的。”“我也是去年考过的,那你注会一起考了几年?”“没有,我就去年一次过的。”“哎呀,你真厉害呀!我都是第三年考了,若是再不过,我都要疯掉了。呃,我叫黎娟,你叫什么名字?”“哦,我叫蔡宁。”“呃,蔡宁,你是学会计专业的吧?”“是的,成教计算机会计专业。”“成教?不过这也没关系,你既然考了注会,还去教书干嘛,不如跟我一起到北京的一家会计事务所去,我毕了业后就在那儿实习,后来就边做边考,那家会计事务所很大,现在刚好也在招人,你看怎样?”“啊!那敢情好呀!省得我再打转跑到青海去,只是我怕不易进去。”“这包在我身上,你就不用担心了。”“啊,那真是谢谢你了,等下乘务员过来,我就补张去北京的火车票。”后来两个又一块聊天,原来两人是一个省的,只不过黎娟在省城,他在地方。后来更巧的是,蔡宁九几年在省城读的成校,就在她父母上班的厂旁边,黎娟开玩笑说:”说不定你九几年在那读书,我们两人在大街上遇见亦说不定。“两人越说越近乎,倒像老相识似的。

到了北京或许是黎娟的介绍,蔡宁如愿进了黎娟上班的那家会计事务所。蔡宁从基层做起,一步步来,先是项目组成员,再是项目组负责人,然后经理,高级经理,过了几年,竟也做成合伙人,高级合伙人。蔡宁与黎娟也由老乡成同事,又成恋人,很快两人就谈婚论嫁成了两口子。两口子在北京努力打拼奋斗,早出晚归,外省本市,后来终于在北京买了房子,有了自己的一块安身之地。蔡宁在会计事务所做了高级合伙人后,觉得做到头了,再呆在所里也没什么意思,就跟黎娟商量,自己出去闯下。黎娟很是支持:“你去外面闯下很好,我要留在所里,至少旱涝保收嘛!”后来黎娟也坐上了合伙人位置。而蔡宁出来就去了一家药企做财务总监,又几年过去,这个药企上市了,他也变身成上市公司负责财务的蔡总。

蔡宁先是由于在会所工作的关系,全国各地乱跑,可奇怪的,就偏偏没有回过林邑。后来进了企业任职,外出的次数少了许多,他更是没回过老家。或许这也是蔡宁刻意,仿佛林邑就是他的伤心之地。到了北京后,蔡宁本想打个电话,或者写封信给小舟,省得他记挂,可又想到覃若兰,她或许也去了云村,他们毕竟是老相识,蔡宁又怕将来多出些不相干的事,所以也就不去理会了。蔡宁许多年过去,想起这事,还是歉歉然,小舟实在是自己的一个贵人,要不是他,蔡宁也不会遇上黎娟,他现在的妻子。唉,现实生活就是如奇异,从来不按你所想出牌,但该来的一定会来,谁又料想不到。当然这个心结也只有蔡宁一个人知道,他对谁也没说,包括黎娟,这是他的一个秘密,都已经结成茧的秘密。

时光似乎眨眼就过去,蔡宁出去也有十七八年了,等蔡宁再回云村看时,云村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通往云村的路,已是标准双车道沥青路,路两边隔不远竖着一盏盏太阳能路灯,路边低矮的牛栏羊圈已看不见,村前也砌满了一排排三层大洋房,村口的水井依然还在,却打一个钢瓦遮雨棚,只是中午去的时候,蔡宁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蔡宁从遥远的北京来,原本是带着一家三口要去海南三亚玩,女儿看惯了大城市,雪,总梦想着看南边的海,白色的沙滩,高大的椰子树,去三亚便是实现她愿望。去三亚是一家三口坐飞机,从北京直飞三亚,可返程的时候,黎娟要带女儿回娘家一趟,蔡宁也说他想去看看老家,他有好多年未见了,于是一家人又坐高铁北上,蔡宁一个人在林邑下了车。

先到云村是蔡宁临时起意,他在这里没有亲戚朋友,只是在这赁屋居住过一年多时间。来之前他想,租给他房的老头还在的话,怕有八九十岁了,或许早死了也说不定,那隔壁的那个谢丫丫呢,这时也怕早嫁了人,也不知她后来考上大学没有?蔡宁想着他去了,或许也碰不上一个熟人,其实云村也是完全可以不去的,可蔡宁又想,反正人都已经来林邑了,就去看看吧,一眼就行,碰不碰上人无所谓。

蔡宁到得云村一问,果真老头已死去七八年了,连那破房子也看不到一间,再一问,修路时拆掉了。再问谢丫丫,后来倒考上大学,是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是学医的,现在在市第一医院,也早把一家人接到城里住去了。村里人没人认出他来,只当他是来问人的,他自己也不说破,看了一眼之后就返回林邑去了。

蔡宁又回了一趟老家,他老家也没什么亲人,父母兄弟妹妹都前后跟着去了北京,在老家他就是剩下老叔一家,人既然回来一趟,也去看看。蔡宁买了些好烟好酒,却要坐公交回去,他到了总站,上了老家方向的车,投了币就往后走,却听得有人在喊:“蔡宁,是你吗?”蔡宁回头一看,也很是吃惊:“啊,覃若兰!我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遇见你。”覃若兰也很意外:“我也是呢。蔡宁,你倒好像没怎么变,还是老样子,年轻。你看看我,都像个老太婆了。”“你说哪里话?你看我头发,这些年也掉了好多。覃若兰,你这是到哪里去?”“我妈有点不舒服,我和我老公去娘家看望一下。”覃若兰拍了一下旁边架着一副眼睛黑胖黑胖的男人,对蔡宁说:“我跟你介绍下,这是我老公张伟。”又指着蔡宁:“他是我小学的同学,蔡宁。”她老公回过头象征性向蔡宁点头问好,蔡宁也客气向他致意。“蔡宁,你人去哪里了?我们都有二十多年未见。”“我——,我去北京了。”“你去了北京?——”这时车上又上来很多人,司机也把车子发动,蔡宁就中断两人的谈话,在后面的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烟酒放在座位旁。这时车上已站满了人,覃若兰朝车厢后面看了看,但已看不见蔡宁。蔡宁望着窗外往后退的房屋、树、人,山,推开车窗,似乎心中那个深藏已久的茧在此时在慢慢风化破碎,最后随风散得干干净净。

稿一、二、草于2000年前后,三至七2019年1月4日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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