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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群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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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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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牙齿

 一直被妈妈引以为骄傲的牙齿,到了八十岁的年龄,绝大多数都光荣下岗了,仅剩的几颗老得发黄的门牙,要掉不掉的,基本处于怠工状态。还时不时露出来,趴在下嘴唇上,着实难受又难看。

 我动员了几次,要陪妈妈去装个假牙,老妈一直没有答应。总是说,这么大年纪了,没必要再花那冤枉钱。再后来听邻居说,装了三颗牙,花了四千多块,更是不肯了:满嘴的牙装一下,不要一万多啊,留给孙女儿交学费吧。

 小的时候,经常在煤油灯下,看妈妈为我们纳鞋底儿。细长的缝衣针尖,在头上划两下,然后就着顶针,用力地扎过去,再用那秀气的牙齿咬着针尖拔出来,如此千百次的反复,厚厚的鞋底儿,就这样被一针一线、密密地钉得扎扎实实!这样的过程,对我们,没有任何感觉,只有穿上新鞋,才特别开心,走路时都有意把脚踢得高高的,生怕别人看不到我穿的新鞋。

所以,我的鞋坏得最快,妈妈也就一年到头,只要有功夫就为我们纳鞋底儿。

 生产队的玉米成熟了,妈妈都会挑那些颜色绿得发紫的玉米杆儿,打掉叶子,去头斩跟,留中间一段,带给我们啃,那就是七十年代的“甘蔗”。

 妈妈会用那一口整齐而又坚硬的牙齿,帮我们把“甘蔗”皮啃掉,让我们嚼起来更方便。事实上,现在回忆起来,水分很多,也是蛮甜的,除了有一点点“血腥”味儿,所以总怪妈妈的嘴角不小心被划破。

 我们的鞋带,经常会打了个死结,妈妈都能用她那洁白的牙齿巧妙的解开;剥白果,放在牙齿间,轻轻一咬,“咯哒”一声,浆都会爆出来;骨头上哪怕有一丝丝肉,也会被妈妈用犁耙般的牙齿,像耕地一样,薅得干干净净的,让桌子底下摇头摆尾的狗,都一脸不快,灰溜溜的去跟猪抢食了。

 妈妈还说,她的牙齿,就是粉碎机!也就是这粉碎机,把我们养大了。

 现在,看看妈妈的粉碎机:主轴坏了,齿轮坏了,锤头坏了,筛网坏了……只剩了空瘪的粉碎腔!

 这还能工作吗?我们已经被养大,现在还能养活自己吗?烧得足够烂的五花肉,都不能完全被粉碎,因为怕我们担心,也只能囫囵吞枣地咽下去。

 我不知道,这块肉的香,妈妈能不能吃出来?我真的不知道,妈妈有没有过想吃花生米的冲动?但我从心里知道,这样的生活,对于她老人家来说,已经没有任何质量可言了!

有一次,妈妈和我一起参加一个亲戚的生日宴会,热闹的餐厅,丰盛的美食,所有人都是那么兴奋和垂涎欲滴!妈妈也一样,顺手夹了块红烧羊肉,可在嘴里转了半天,就是搅不碎。最后略带尴尬地转过身去,遗憾地吐进了垃圾桶。接下来的时间,就看着一盘又一盘的美味从面前一次又一次的慢慢晃过。我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决定不再跟妈妈讲道理了,直接把她带到了牙科医院。不为别的,就为能再次嚼出一日三餐的滋味!

 由于重度贫血,几经周折,妈妈终于把仅有的几颗早已成摆设的牙齿拔了,要等一个月以后,才能安装假牙。

 看着妈妈本就肌瘦的脸颊,犹如轰然崩塌的黄土地,平添了无数道犁出来的皱纹。就跟堆叠在一起的老树皮一样,粗糙而没有光泽!

 妈妈变得越发的苍老了。

 我站在锅台前,精心的为妈妈炖能够入口即化的肉汤,就像五十年前,妈妈为我们熬粥……

 我都是紧紧地抱着妈妈的一只腿,仰着头,就能看到妈妈尖尖的下巴,充满爱的眼睛。妈妈每走一步,都如同把腿从淤泥里拔出来,费力地抬起,轻轻地放下,生怕我会滑落在地上。

 熬好的粥,每一调羹,妈妈都会先靠在她的唇边,然后确信温度适中,才会慢慢倒进我的嘴里,不小心漏出来的,都会被妈妈温暖的舌头舔干净,嘴里还会说:宝宝马上长牙了,宝宝自己就会吃了。

而此时的妈妈,站在我的身边,抬着头看着我,似乎有点手足无措。我明白,没有了牙齿的她,还不习惯被我服侍。

 “我自己炖,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果然,妈妈还是说了出来。

 我的鼻子陡然一酸,妈妈这辈子,已经习惯于对我们的付出了;而我们,也早已习惯了父母的无缝对接!

 是他们做得太多了,还是我们做得太少了?模糊的目光里,妈妈仿佛露出了腼腆而又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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