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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群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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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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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三爷真男人

  再过几天三爷就九十岁了,虽耄耋之年,但耳不聋,眼不花,饭量也不差,不用拐杖,还能串几家门儿。

  三爷一辈子没娶,所以没有三奶奶,也就无儿无女,一直由我爸妈照顾着。

  我们商量着,给三爷好好做个寿,热闹热闹一番。可三爷怎么也不肯:

  “阎老王早把我忘了,所以才让我过到今天。如果你们这么一折腾,惊动了阎老王,就要点我的名了。我还想过到一百岁呢!”

  只好作罢,去买个蹄膀,烧个三爷最喜欢吃的“白水肉”。

  三爷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在黄桥战役中和“韩德勤”干过,听说还负过伤,命是捡回来的。

  三爷人缘不错,老少合。我们小孩特别喜欢跟他玩,他经常带我们去抓田鸡,摸螺螺,顺手到集体地里“偷”几把花生,每每满载而归,三爷就会像个老顽童一样分配战利品,而我,就直接跟三爷一起吃了。

  我们更喜欢围着三爷,听他讲战场上的故事。

  “三爷我不是哄你们,我的子弹打光了,四个日本鬼子端着枪朝我摸过来,等这些鬼子靠近了,我抓住仅剩的一颗手榴弹,猛的跳了起来,吓的鬼子扔下枪,抱头鼠窜,哈哈哈哈,老子本想与小鬼子同归于尽的,哑弹!哈哈哈……”

  这样的故事,三爷百讲不厌,我们也百听不厌,还经常拿个树桩泥块什么的,来配合着表演。

  但从没听三爷讲过他负伤的故事。

  直到有一天,我放学回家,本想一脚就去三爷家玩玩,不想大门被从里面拴上了,怎么敲门也不应。我悻悻的跑回家,妈妈告诉我,今天又给三爷介绍了个女人来望亲,女人嫌三爷家里什么都没有。三爷拿出几枚二等功臣、三等功臣奖章,那个女人让他跟奖章过一辈子。三爷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把奖章放回了那个发了暗的红布小包袱里。

  “我叫他把我家的收音机和你爸抽的‘飞马’拿过去,装装面子,结果,他只拿了那半包烟!”妈妈有些怪三爷。

  “也不要怪,前几个寡妇(三爷年近半百了,能答应来望亲的,也只能是寡妇),都说你三爷不是男人,也没哪个嫌他穷啊,唉……”

  晚饭的时候,我爸把三爷叫过来吃饭,从不抽烟的三爷,已经把爸爸的半包“飞马”抽光了。

  “三爷,为什么她们说你不是男人啊”我很好奇。

  妈妈非常尴尬,三爷愕然的看着我,爸爸大喝一声:

  “小孩子乱嚼什么舌头?滚一边去!”

  我一头雾水,委屈的跑了。

  第二天,爸爸买了一个水烟壶和一包烟丝,叫我送过去。

   “三爷,我爸让我把这个送给你”

  三爷摸摸我的头,笑了笑,接过去。

  我感觉三爷一夜之间,老了。特别那占据了大半张脸的胡子,又硬又长,我忍不住又问:

  “三爷,你满脸的络腮胡子,怎么就不是男人呢?”

  三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摸摸我的头,拆下水烟壶,顺手从水缸里舀了点水,打开烟丝包,捏出一小撮,装上,“呲”的一声划着了火柴,猛吸一口!

  “呸,呸,我呸,水放多了!”三爷吸出了一口水,难怪,从没用过这玩意儿。

  三爷捣鼓了一会儿,“叭哒叭哒”的节奏就出来了,吸了几撮,感觉脸色好多了。

  “狗日的反动派,一枪让老子成了太监!”三爷激动的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裆部:

  “小孩家,不懂!”

  那时候,我真的不懂,但三爷在我眼里,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男人!

且不说经常带我们捞鱼摸虾钓王八,爬上高树淘鸟窝,还能说服家长,拍着胸脯保证,带我们赶电影。每每这个时候,我们都是恨不得不吃晚饭,就集中到三爷家,焦急而又期盼的看着三爷不紧不慢的蘸着酱油咪酒。然后,扛着个长凳,逢沟过沟,逢田过田的直奔电影场子,好几次,把长板凳的脚都跑掉了,第二天都是三爷去原路找回来,或者重做。当然,也少不了受爸妈的责骂!

  最让我觉得三爷真男人的,是有一次,隔壁六七十岁的孤寡老奶奶,由于路滑,不小心掉进了路边的一个又大又深的茅坑里,当时围观的人很多,都在议论怎么弄,就是没有一个人出手。眼看老奶奶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三爷经过这里,毫不犹豫的就跳了下去,围观的人还怪他溅起的粪水弄臭了他们,自然不会有人帮忙,硬是靠三爷的蛮力气,扛出了茅坑!不幸的是,老奶奶的小腿骨折了!需要去城里的医院才能医治。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交通工具,还是三爷,找了一辆独轮车,半翘着走了几十里路,把老奶奶送到了城里的医院。

  以后几次,都是三爷用独轮车接送老奶奶换药。最后一次拆线,我也去的。刚好是星期天,三爷说一边坐一个,推起来比较稳当,也不太吃力。

  那天一大早,三爷先把老奶奶坐到车上,用绳子绑稳了,然后把我抱在独轮车的那边,叮嘱我脚顶着车前的木档,一只手抓着车棚,一只手拿着他的水烟壶,出发。

  车轮“吱吱吱吱”一直无聊的响着,我屁股都麻木了,三爷的衣服全部解开了纽扣,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黝黑的脸颊融进胡须,又顺着脖子,就像按设计好的路线,流经胸膛,穿过只有男人才有的腹肌的沟沟,汇集在粗粗的布腰带上!不时,还用一只手抓着车把,一只手撩起本就湿透的衣角抹脸。

  “呼呼呼呼”,三爷的喘气声,渐渐超过了车轮的“吱吱”声。

  “我那时候急行军,一夜走一百多里地呢!”

  我知道,那既是安慰我们,更是给自己鼓气!等再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我莫名的非常佩服三爷,所以,一有时间,就去捡烟屁股,送给三爷剥烟丝,三爷也非常享用,直到我到城里上学。

  后来听爸爸说,由于咳嗽厉害,收走了三爷的水烟壶,戒了。这么多年,没再抽过。我还经常跟三爷开玩笑:

  “三爷啊,你抽烟,都是我爸的‘飞马’惹的”

  三爷总是说:

  “孙子唉,都是那些娘们!”

  再后来,翻建了新房,爸妈就把三爷搬过来和我们一起过了。

  再后来……

  “滴滴滴……”

  院子外面来了辆汽车,下来的是我们区政府的领导,看望慰问老革命,老英雄来了,我赶紧去三爷房里,从衣柜的最里层,把那个暗红色的小包裹拿出来,帮三爷把奖章郑重的整齐的别在胸前。

  “共产党好啊,国家没有忘记我们……”

  这些年,三爷念叨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每次的慰问金,也都原封不动地让我爸送到村小学,自己从不肯乱花一分钱,自然更不肯大张旗鼓的破费做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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