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茅草屋又低又矮,外面的气温又低又湿。当然了,屋里比外面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久睡的被窝里还有点暖气,所以对于我们孩子来说,赖床是唯一的选择。
母亲起得早,不管多冷。她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把锄头敲屋檐下的冰棱。
一场大雪后,要连敲几天,甚至十来天,然后再迎来一场大雪,再敲……
我家是茅草屋,墙是竹泥结构,顶是麦秸盖的。所谓竹泥结构,就是外墙一根根直竖着紧挨着的竹杆子,被两道或者三道里外横着的竹子夹着,用铁丝牢牢的绑着,形成竹墙;用一点石灰、碎稻草和在从通江河底捞的红泥(通江河底的红泥粘性大,是专门烧砖的)里,用七齿耙扒拉均匀,涂抹在竹墙外面,条件允许的,可以多加点石灰,抹厚点,更坚实。至于竹墙里面,一般人家都不加石灰,只用碎稻草和红泥,可以厚厚的一层一层的抹,到底,碎稻草不用花钱,红泥,只是花的体力。不过也不能抹得太厚,三四公分就可以了,否则容易起驳掉落。
至于为什么要在石灰和红泥里加点碎稻草,做工的师傅说:会闻到稻米的香味,满屋都能飘着稻米的香味。但我住了好多年,从没闻到一直想闻到的味道。应该还是做老师的父亲说的靠谱:石灰增加粘性,碎稻草增强拉力,更能经风雨。也就过了一个夏天,原本平滑的外墙就变得像糟糠一样,不是斑斑驳驳,而是嶙嶙峋峋,碎稻草犹如焕发了生机,长出来了一般,毛茸茸的,坑坑洼洼的,这大概是夏天大风大雨的杰作。所以,外墙每年秋冬之间都必须再薄薄的抹一层,同样用石灰、碎稻草和通江河底的红泥。虽新年新墙,但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对于我们家来说。
而里墙则不需要每年都抹。虽然没有加石灰,关键是未经历风雨,不容易脱落,除非受外力作用。比如父亲发火时,一拳砸下去,会“噗噗”的掉下来大小好多块,甚至对面的外墙也受影响。这样的火,除非是我在学校犯了严重错误,惹老师特别急了,父亲才会发!后来父亲不再砸墙了,直接一拳砸“八仙桌”上,因为那墙,不经砸,砸一次就要补一次,我又不是个省油的灯,老惹老师特别生气。父亲也是明白人,毕竟已经做了校长,想明白了,补一次墙,不如吃一顿肉!何况就是补了,也是一块一块的疤痕,看着别扭。还好,我虽然调皮捣蛋,但每次考试却总是名列前茅,每学期都拿到奖状,都会被母亲炫耀的贴在墙补丁上,似乎是在用我的好成绩把过去的糗事遮起来。
因为是麦秸盖的顶,不管是下雨还是下雪,都会很厚重的把屋顶压实、吸饱。待雨停了,“哗哗”的像漏沙,然后“滴答滴答”的,像秒钟,总要有个三五天,屋顶的水才能沥干。屋檐下的墙脚边,从东墙角,到西墙角,都是一溜深深的、浅浅的酒窝,碎碗片都被滴得贼亮。冬天就不行了,雪比棉被还要厚,先要融化,然后被麦秸吸收,然后才能顺着麦秸流下来。一天当中,能够直接滴到小酒窝里的时候只有中午前后那几个小时的当儿,其他时间的雪水,都被寒冷慢慢的拖住了,从屋檐的最顶边开始,往下挂着延伸,越往下越细,越往上越粗,就如倒金字塔!其实更形象的比喻应该是:埃菲尔铁塔被倒吊在了茅草盖顶的屋檐下,不过是晶莹剔透的。
这就是冰棱。
经过一晚一夜的延伸,冰冻,第二天早上打开门的时候,大门首先会撞落或者撞断门口挂下的几根长的。掉下的冰棱,绝大多数是摔碎了,还有极少的坚强,竟能直直的插进地面,特别是插进墙脚的酒窝。
现在知道母亲为什么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敲冰棱了,如果不注意,冰棱落在身上,落在头上,后果不堪设想!而且,这样的意外,都是在中午期间,气温上升,我们最活跃的时候发生!
“咔咔”,外面似乎又响起了敲冰棱的声音,我推开双层玻璃的系统窗,年迈的母亲正在用竹杆敲着从钢筋混凝土结构的三楼屋顶一直延伸到地面的落水管道。
她怕它被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