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时间

有人说：一个博学多才的老师不仅具有演说家的口才和艺术家的风采，让学生从语言到行动上都仰慕他、模仿他，更是一个不断学习、勤奋学习、善于学习、终身学习、勇于进取、可持续获得知识的人。

上述诸条，我师父一个都不具备。

我师父名讳就不告诉各位了，他的名字有着明显的那个年代我国的时代印记。想必各位想听的也不会是这些不关乎故事本身的细枝末节。

军哥是1999年考上的河北师大，那年我刚出生，如果他没留过级没有晚上学的话，他应该大我整整十八个春秋。我想那时候的军哥，一定没想过自己许多年后的脱发问题和身形憔悴，谁十八岁的时候不是意气风发，心猿意马？军哥是教物理的，所以我觉得他当时应该是物理系的学生，我没仔细问过他，但是我感觉物理这个东西，一个人如果不是认真努力学过，他也教不了。因为我也学过物理，我感觉我是那种死都不开窍的人，绝对没有打开物理学知识殿堂的大门的钥匙。

还是来说说我跟军哥的故事吧。

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他说：“物理，就是研究世界运行的原理。”这是我为数不多的能记住他在课堂上讲过的话。说真的，我尽力了，他教了我三年高中物理，我连牛顿三条力学定律都不记得了，我把我学的都还给他了，他应该很为我骄傲吧。

现在想起来，高中的时间总是很匆忙，很匆忙地学习，很匆忙地做题，很匆忙地听课、读书、运动、休息、玩耍……我甚至不能完整地回忆起一整段关于高中的时间，连高考都变得模糊起来，这些时光很匆忙地从我头脑中闪过，就像光一样，连影儿都不能留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的惶恐，我的迷茫，变成了旧时光里的玩具，黯淡，褪色。只剩下麻木，麻木的我既盲目，又愤怒；我愤怒我的麻木，愤怒我的遗忘。

我想起了那个访谈节目中，一身红衣的农村女人坐在尘土和风里，她说：“我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

在那段匆忙的时间里，军哥给我一种很安定的感觉。他很平静，平静地上课，平静地生活，似乎与周遭的匆忙都有种格格不入的游离感，他很自如。他的这份自如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现在想起，他的影儿，都历历在目——他的鼻梁架着一副框镜，微笑地站在讲台上，两条腿很笔直，上身却是微微佝偻的。

我想，他老了以后，也一定会驼背吧。

我是很顽皮的人，大部分周遭与我有关的人对我都比较头痛，我的问题很多，也颇为烦人，不甚讨喜。当我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的时候，这些想法会让我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与自责中，我偶尔会想：我为何无法成为一个友善的人呢？这是我无法想明白的，就像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爱因斯坦的大脑切片中装了些什么。庆幸的是，我发现，军哥也没有很多朋友，我印象中，很少见到他与其他老师交谈，毕竟我经常蹲办公室。我想，他可能很喜欢一个人的独处吧，他的办公桌在办公室的西北角，左边是英语老师，右边是语文老师，所以现在想起来，也可能是文理不互通的缘故。

高二的时候，他当了我一年的班主任。我很少见到他急躁，一般来说，班主任都比较急躁，军哥依旧平和，自如。只有在开家长会的时候才显得有些拘谨与紧张，所以我想，他可能和当时的我们一样，也不擅长面对成人世界，只不过我们还小，而他已经长大了。

走读的时候，我中午上学有时会迟到，而且是经常卡点进学校。因为公交车到站时间不是很稳定，因为我总是想多睡一会儿懒觉。那天我又一次地错过了那班可以准时到达学校的公交车，然后有一辆紧跟着公交车的银色轿车靠到了路边，司机摇下车窗，是军哥。他冲我大喊到：“赶紧上车，你又要迟到了！”我傻乐着做到他的车上，自那之后，我赶上过蹭几次他的车坐，我们的时间老是偶然地重合在一起，这大抵应是我的运气。

我上高中的时候，很喜欢打球。而打篮球，对于一名普通的高中文化生来说，是一项很危险的运动，至少学校是这样认为的，篮球作为一项运动也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你的学业，学校也是这样告诉家长的，当然，作为老师他开家长会的时候也以一种很调侃的方式将我喜欢打球的事告诉了我妈，他并没有以一种很强势的姿态训导我，我很庆幸他没有这样做。

篮球到后来甚至成为了我社交的一种方式。我甚至会幻想自己某天站在某个大型篮球联赛的木地板上；然而我的篮球底子很薄，基础很差，身体也不是很协调。我花了很多年才学会了认清自己的身体上限这件事情，我只是“大多数”，我的努力也只是“普通”，我的才能不过是某人的“基本技能”，而当我欣然甚至略带宽慰的用这种理由安慰自己的时候，我发现我成熟了。

我变得和我曾经讨厌的那些“大人”一样了。

我上学的时候，很喜欢看课外书，每次被军哥发现的时候，他会跟我说：“书借我看两天，放假还你。”到现在，我应该还有一本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在他的手上，他大抵或许是弄丢了，毕竟教师节的时候，我提了一袋橘子去学校看他，他没能把书还给我。我站在教师的后门玻璃窗外望着他，他还在教物理，不过教的是初中物理了，他的背比前几年更佝偻了一点，头发更加稀薄了。

他依旧两腿笔直，戴着框镜，微笑着，面对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