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曲
掌灯了。狗竖起两只耳朵
一只钩太阳,一只钩月亮
太阳太沉了。像水桶跌落深井
井口,只溅出星星点点的水花
漫散炸开。生成
点点的村庄、点点的灯火
月亮轻飘飘,踏上属于她的T型台
悬空的美艳,太阳会卷土重来
这里将江山依旧
狗敏感的鼻子,嗅到了来自高远的味道
上帝派来星星,安抚八方黎民
掌灯了。星星还在路上呢
父亲和他的牛车也在路上
兴许他们能在村口相遇
几颗星星落到身旁
准能照亮提神,帮父亲填好路上
那个泥泞的大坑
掌灯了。牛羊入圈。鸡鸭入棚
它们用闭嘴代替了睡前的洗漱
母亲压低灶火,回屋整顿秩序
在等父亲回来一起吃晚饭之前
她要依惯例上满今天最后一课
掌灯了。村庄以沉寂应对村庄
绕村的小河,这会儿突然咆哮起来
好像秋风提前了
今晚它将毫不留情
湮没父亲稍后的鼾声大作……
摇篮曲
摇一摇,和村庄拥抱着村庄没什么两样
摇一摇,和傍晚的一缕炊烟迟迟未熄没什么两样
摇一摇,和焦急等待风雪夜归人没什么两样
摇一摇,和找回丢失的牲畜没什么两样
摇一摇,和明天起早下地没什么两样
摇一摇,和北雁南归没什么两样
这些,都是古老村庄生命里的古老元素
摇一摇
便热络、鲜活,似九曲回肠
死去的范木匠,一生做过多少木工活
有多少混吃喝、多少拉帮套
有多少为老婆孩子捧回下锅之米
多少救济了贫困学生
一概随风而逝。一只精雕细琢的木质摇篮
我确信,它一定还流传于世
它是硬杂的还是软杂的
至此,我已彻底失去了求证机会
母亲提及我当年静卧其间,秋雨连绵
如同一九六七年九月,辽西地区
遍野的青涩谷穗
小时候眼观手摸,它的结构、份量
无论张家、李家,无论村东、村西
一只精雕细琢的木质摇篮
就像吃派饭的大队干部
听惯了张家长李家短
听惯了样板戏唱腔
听惯了一家一户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和人丁兴旺
听惯了 沉睡的村庄 不止一次热血澎湃
或者唉声叹气……
再后来。一只精雕细琢的木质摇篮
终究抵不住岁月的蚕食
和村庄一起谜一般消失
摇一摇,只为画饼充饥——
丰年曲
丰年的曲子,只在深秋奏响
丰年的曲子,沿着一片大田奏响
丰年的曲子,围拢着笸箩簸箕筛子罗
围拢着山乡暮色 和热气腾腾的炕桌奏响
丰年的曲子,手里攥着四季破茧成蝶
有过彷徨、有过阵痛与淡淡的忧伤
曾不停歇的放牧着牛马骆驼羊
有几次,丰年的曲子
差点顺着小道溜走
挽住它,就是挽救老百姓出身卑微的命
一定会这样。丰年的曲子,当春乃发生
清茬。捋粪。拉沟。撒种
和着牛很少的叫声。顺畅自然
一定会这样。丰年的曲子,当夏乃铿锵
要躲避雷雨冰雹。要施肥,除草,壮秧
要时刻准备着趟泥下水。步点温顺且行云流水
一定会这样。丰年的曲子,当冬乃绕梁
放下镰刀。该歇息了。袅袅余音
像年关迫近……
一定会这样。丰年的曲子,有时也跑调
某一年,它拉开了连续贱年的序幕
令父老乡亲眼泪汪汪难以收场——
丰年的曲子恰似高山上的远亲
瑟瑟秋寒中,忙于为他人填词
贱年曲
贱年是大冷天穿不上的棉鞋
贱年是空草垛唤不回的牲畜
贱年是辍学在家不能赋闲的赋闲
贱年是打着灯笼难寻的一抔米粒
贱年的井水,深了,浅了,你望不见
水波涟漪,并为此心头落泪
走在前去拆借的黄泥岗上
经常,自己打劫自己
贱年的乡道,被踩得密如蛛网
你听,谁的吆喝声
被穿透的冷风遮遮掩掩
大大小小的蜘蛛脱网溃逃。空空的网结
留下多少个洞,就掠去多少背影
隐隐的,送你一程低低的哭泣
贱年的牛还要拉犁垦荒
贱年的马还要拉车运草
贱年的垄沟,还要一步一步的丈量
贱年,尤放不下一扎回牛地的落寞
早年的那个贱年
听说二爷赶脚起家
用来历不明的袁大头
足足换回了半个民国——
(刊于《中国诗》201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