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看像不像花瓣们手拉着手,在围着那颗星星跳舞?”
晴和我躺在树下,她的头靠着我,右手食指的最末端,指着花瓣中间挂在天上若隐若现的一颗星,细密的睫毛夹着大眼睛忽闪着,像在黑暗中起舞的萤火虫。
我侧过头,假意顺着她指向的方向看去,实则偷偷嗅着她淡淡的发香,我感觉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和慢慢冲向脸部并聚集的血液。
晚风从她的方向吹着,带来了她芳香的体温,沁人心脾的宁静落在我的灵魂上,带走了我青春的悸动。
“你看到了吗?”她轻轻侧了侧脸,眼睛向我这边瞥了一眼又看回去,生怕这一瞥间星星会从她的指尖溜走。
“嗯当然看到了,”我说道“我倒觉得,那星星正闪烁着人间的泪花。”
不知道是不是风也听到了我的话,它忽然用力的吹打在我们头顶的海棠树上,一些海棠叶落在了我们的脸上、头上和身上,化为了一阵干净的嬉笑,也化为了洁白的青春。
“总有一天,你知道吗,我会离开这里,然后带着荣耀回来。”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山坡上在那颗白色的海棠树下,她突然严肃的这样对我说。
在那一刻,我产生了错觉,这无辜的人间困住了她这树海棠。
当我今晚再次回到那里,已经是十年后了,彷佛就在一夜之间,在山坡另一边的那片开阔的平原土地上,矗立起了层层高楼。那原本成片的田地和村庄竟如蒸发了一般,看不到一点点存在过的痕迹。
那些扔下手中的铁锹和镰刀,拿起手机和电脑的人们去哪了呢?他们还是他们,只不过换了干净的衣服,在脑力活动中释放了长满老茧的双手,从在淳朴中制造纷扰,变成了在纷扰中淘洗淳朴。
脚下,只有这片寂静盛开的海棠在守望着。或许是这里的土地毫无价值,才逃脱了被推土机碾过的悲惨命运。
在四月的末尾,花期已经接近了尾声,满地的花瓣随着风在飘荡,最多的颜色,还是白色。一眼望去,彷佛站在雪地上一般,不时有雪花被吹起吹落,我下意识的用手去接住,才醒觉并没有雪花的寒冷,只有无声的逝去。海棠没有香味,即使在这林间,我也没有嗅到一丝芬芳,但心里却是宁静的,山坡下那水泥和钢筋的混合物中,再茂盛、再厚实、再浓郁的植被,也给不了的宁静。
几年前收到晴的最后一则消息,如是说道:“我要去北方了,在那里我才能施展自己的才华,在这小城市里,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收到她的信息,尽管现在的交流方式是简便又多样的,我只是刻意的不去探听,有意让她在我的世界中失去踪迹罢了。因为我知道她不可能活成她想要的样子,我是如此了解她,清高、孤傲、不甘于平凡。不打扰我是自私的,我想我是害怕见到花瓣零落成泥碾作尘的结局。
爬到坡顶,挂在天上的夜幕比从前更加漆黑空旷,惨淡的月光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仅剩的几颗星星。而早已消失不见的,是被城市的不夜霓虹遮蔽的银河。
远远地,我看见了一个身影,还以为是这片林子的主人,正当我准备悄悄躲开的时候,那个身影也注意到了我,并叫出了我的名字。夜光下,轻匆的妆容遮挡不住满脸的疲惫,她的双眼空洞如深渊一般,举手投足间,不再有青春的气息,一如那落在泥泞夹缝中的花瓣。
我们找了一个大石头上坐下,她递给我一罐啤酒,我看到她的袋子里,还有五、六罐,几口下去,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在我的惊异,她平淡的点上。
烟灰落在她指边的花瓣上,把花瓣烫出了一个洞,然后在风中溃散,溶于满地的雪。
我们聊了很多,大部分我都是听她在讲,从背井离乡,到孤身拼搏,从战战兢兢到麻木不仁等等,她说她现在准备回来,我问既然已经习惯了那里的生活为什么回来,她笑笑没回答,我俩对视了一会,明了了,也就释然了。
在那棵树下分开后,我们走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路的尽头,是一样的结果。现在,我们彷佛又回到了那棵树下,在那干净的夜,在那满地的雪。
于是,我想起了泰戈尔的诗: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秋天的黄叶,他们没有什么可唱的,只是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