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的程序

　文/钟庆作

张林生是江州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宣传科科长，负责全市的食品药品监督宣传工作。老张工作扎实，早几年经常被评为全省先进个人。他在这个科长岗位上已经干了八年了，说是科长，现在他手下就一个副主任科员老陈，年纪比他还大，过两年即将退休，经常请病假不在岗。科里原有的几个大学生呆了一年都走了，说穿了张林生现在是自个管自个。

这两年来老张感到工作越来越难做了。那次局里开局务会，他当场发牢骚，向局长提出不干了，说宣传科要人没人，要经费没经费，当个主任科员，清闲清闲算了。局长说：“老张啊，宣传工作无小事，你责任重大，局里再没有比你合适不过的人选了。你是老科长，德高望重，宣传科离不开你。下次我和班子成员都统一下思想，宣传经费一定要首先保证，新招来的大学生首先充实到宣传科。”后来有一次，局长还在全局职工大会上特意点名表扬了老张和宣传科，说宣传科“人少心齐力量大”，号召全局都要向宣传科学习。

有了一把手的支持，老张重新焕发了青春，觉得真不能辜负了组织对自己的期望。元旦一过，他第一个向局里上报了全年的宣传计划和经费预算。按局里的程序，经费预算要先经过财务科初审，再上报分管财务的副局长审核，最后由局党组审定。

一季度很快就过去了。其他科室都忙了起来，下乡的下乡，检查的检查，整个局里都热火朝天，唯独宣传科没有任何动静，没有经费想动也动不起来啊！老张有点坐不住了，但又能怎样呢，只有天天在办公室喝茶看报，急得他眼冒金星上火了。

“不行，说什么都得去问问，看看究竟是咋回事。”第二天一上班，老张就直接去找分管财务的刘威副局长。刘副局长在众人眼里是一个很讲原则的领导，刚刚从局纪委书记转任，一副大权在握、财大气粗的样子。老张敲了敲门进去了，恭敬地说：“刘局，我来问问宣传经费的事。”刘副局长正在批文件，头也没抬，说：“哦，是老张啊，不急不急，局里现在有很多中心工作，经费很紧张，但绝对不会少了你宣传科的，等等再说吧。”老张说：“我可是第一个上报预算的呀？第一季度财务怎么会紧张呢？”刘副局长面露不悦，说财务的事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得按规定走程序。老张说：“我知道得走程序，但不知道程序走到哪一步了。”刘副局长不耐烦地说：“你先回去等消息吧，等程序一走完我立马叫人通知你。”

一晃半年过去了。各个科室都在写半年总结，可老张宣传经费的事还是没有一点着落，没搞活动也就没有什么可总结的。他觉得整个局就自己是个闲人，每天闷闷不乐。老陈安慰他说：“张科，你得注意身体哦，身体才是自己的。况且程序是个复杂的东西，你没看见局里科技科的人都是大学专门学电脑的人才能干得了吗？反正我是不懂。”老张说：“程序也是人设定的，怎么别人的程序很快，我们的程序就这么难呢？”老陈说：“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宣传科就是个摆设，可有可无，你还不如写写书法，锻炼锻炼身体。”老张说：“瞎扯！局长都说了宣传工作无小事。”老陈说：“不见得天天喊在嘴巴上的就一定是重要的。”听完这话，老张也不吭声了。

老张想想也是，不然又能怎样呢。后来他终于想通了，不是我不干事，是局里不让我干事，我不如干脆落得个清闲。每天上班，他天天在办公室看看报纸、喝喝茶，重新写起了书法，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要知道，老张的草书可是在全国都获得过大奖的。

国庆长假一过，很快就进入了最紧张的第四季度。局里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只有老张的宣传科一切照旧，按部就班。老张也早已把经费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在办公室乐得逍遥自在。每天上午一上班先泡上一杯绿茶，再浏览一遍单位订的报纸杂志，十点钟工间操休息时间他准时下楼先做广播体操，再和同事们打打乒乓球，然后回到办公室，铺开一张旧报纸，专心致致地练习书法。

那天老张正在写一幅毛主席诗词，年轻气盛的局办公室杨主任急匆匆地找到他：“张科，刘威副局长请你去一下他办公室，商量下宣传经费的事，很急，快走吧。”

老张正在兴头上，只顾写着字，看都没看他一眼，过了一会才说：“小杨主任，不急不急，你等我把这幅字写完。这个草书得讲究一气呵成！”小杨主任只好站在一边等着。好不容易等老张写完了，小杨主任说：“张科快走吧，去晚了我得挨骂了。”老张瞥了他一眼：“别在这里瞎咧咧，谁不知道你小子和刘副局长是老乡，关系好着呢！你再等等，让我走完程序再去也不迟。”老张慢悠悠地洗好毛笔，收拾好桌子，又喝了一口茶，这才去了刘副局长办公室。

刘副局长一见老张，一改往日不苟言笑的派头，亲自给老张倒了一杯茶，说：“老张啊，你坐你坐。你提出的宣传经费的事我是一直放在心上的，马上就到年底了，局里的经费虽然十分紧张，但我还是硬挤出了点经费。局长交待了，在元旦节前局里要组织一次大型的宣传慰问活动，要组织大家深入到社区、学校、厂矿、乡镇去宣传慰问，指定由宣传科牵头落实。你按程序去办吧，要尽快！”

老张心里却并不买账，表面上仍笑嘻嘻地说：“谢谢刘局关照。既然局里经费紧张，那就不必了吧，也算我们宣传科为局里节能减排做贡献了。况且我们人手不够，恐怕难当此胜任，还是过年后再说吧，明年我再报计划上来。”

“老张啊，这怎么能行？局长都说了宣传工作无小事。宁可其他科室紧一紧，也不能紧宣传经费。再说局里谁不知道你张科长的能耐啊！你没人，我叫办公室配合你，你要人我给人，你要钱给钱，一句话，你办事，我放心！”刘副局长拍了拍老张的肩膀。

老张毕竟是一个干实事的人，刘副局长一席话把他说得心里又蠢蠢欲动起来，心想一年到头不做点事也确实不好交差啊。便来个顺水推舟，马上说：“既然领导信任我，那我就试试吧。”

按照刘威副局长的要求，下班后老张立即去了一家大型超市，专门了解市场行情，回到家后又上网反复对照比较。第二天一上班老张又亲自联系好了一家厂家，并和厂家协商好了每份宣传慰问品的价格定在12元左右，既比超市价格低很多，质量又有保证，老张心生快意，觉得为大家办了一件实事，整天上班都神清气爽。可老陈当面泼了他一盆冷水：“张科啊，你的程序走完了吗？”老张说：“这有问题吗？这可是刘副局长亲自交待的！”老陈说：“你还是去问问吧。”

为了妥当，老张还是来到财务科。财务科王科长热情地说：“老张啊，这个事刘副局长跟我指示过了，我会全力配合你的，费用指标都已落实好了。但刘副局长同时交待，要严格执行八项规定，严格按程序办事。一是宣传品必须印有宣传内容；二是要节约成本，不能超标；三是宣传科只能询价，无权采购。采购的事你赶紧联系后勤科吧。”

老张觉得王科长说的在理，又赶紧来到后勤管理科，马科长也很热情地说，老张你找分管采购的熊副科长就行。老张又找到熊副科长，把刘副局长交待的事和自己联系厂家的情况特别介绍了一下。熊副科长眼睛都没离开过手机，漫不经心地说：“老张，你这严重违反程序了，所有的采购必须通过后勤科。你联系的没用，谁知道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啊？”老张说：“有屁关系，我在网上查到的，我也没有采购啊，这不是来请示你熊大科长吗？”熊副科长说：“张科，请你理解，我也是按规定办事，我也没办法。这样吧，明天我把人给你叫来。”

第二天，老张和熊副科长联系的商家见了面，同样一件宣传品，价格比老张联系的整整多出了4元钱，两万件整整多出了8万元。老张可不干了，觉得没办法接受。可这个商家态度不冷不热，爱做不做的样子，冷冷地对老张说：“现在是旺季，你们要货要得急，我还不想做呢！再说市里好多局的宣传品都是我做的，我给你的价格绝对是最优惠的了。”老张好说呆说，商家就是不松口。没有办法，最后还是熊副科长出面硬是要那个商家单价又减去了一元才成交。

老张气得在办公室破口大骂：“他妈的，这是什么鸟程序，老子联系的厂家明明价格更低，可他们偏偏不要。”老陈开导他说：“张科别生气了，把身体气坏了不值得，反正又不要你出一分钱。我早就说了程序是个很复杂的东西。”老张说：“那你说说，为什么我联系的厂家就不算走程序呢？”老陈“嘿嘿”一乐说：“因为你联系的那个人不在程序里面。”老陈还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张科你知道吗？根本就不是局里经费紧张，而是为了完成指标才想到我们宣传科的，要不然明年市财政下拨我们局的经费就少了。”老张说：“别乱说！你听谁说的？”老陈说：“全局人都知道的啊！就你一个人不知道。”老张气得脸都紫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宣传慰问品没几天就到了，要老张去提货。老张很纳闷，那个商家不是说现在是旺季做不赢吗？老张在电话里对那个商家说：“谁定的货谁提货，你和后勤科联系吧。”那个商家说：“就是后勤熊副科长叫我打电话给你的。”老张打通了熊副科长的电话，熊副科长说：“这不关我们后勤的事，我们只管买。谁主办谁提货，这些宣传品是你宣传科主办的，肯定得你们提货。”老张气不打一处来，在电话里开口骂娘：“奶奶的，好事都让你们做绝了！”骂完狠狠地挂掉了电话。

老张突然想起那天刘威副局长说的话，要办公室配合宣传科办这事，杨主任也在场，还说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他马上给杨主任打电话。小杨主任打着官腔说：“张科啊，我们办公室抽不出人啊，我们还想要人呢。”不等老张说话就挂了。老张又给刘威副局长打电话，刘副局长说：“辛苦你了老张！办公室事多，现在又是年底，确实没办法抽出人手。要不你找找后勤看，他们人多，但后勤是牛副局长分管，你可以走程序……”

老张一听“程序”两个字，顿时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地。

 (原载《民间传奇故事》(A卷)2018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