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钟庆作
“路生现在要去城里寻找他从未见过面的姐姐,你说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啊?”那是个下雨天,本来就心情不好,麻城市夫子河镇红星村的阿牛那天逢人便说。
“看路生平时挺聪明的一个孩子,这么这会儿变傻了?爹妈留下的钱主动要送出去几百万,不是有病又是什么?”村东头的孙二婶帮阿牛搭着腔。
阿牛和路生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最近市里的规划下来了,新建高铁站的选址就在夫子河镇红星村。村里的房屋都要拆迁,镇里拆迁办的人早几天来了村里登记、测量。路生的父母给他留下了一幢大房子,有好几百个平方,拆迁款有八百多万元,意味着路生从此一夜暴富。村里人得知这个消息,都说他在这个时候要去寻找姐姐,不就是有病吗?
听到这个消息后,村里只有三爷爷一个人很平静,他在家喃喃自语:“那是你们都不了解路生,路生这孩子心里清楚得很,是个明白人。”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路生这个时候去认姐姐,当然是脑子进水了。”老伴斜了他一眼,继续做她的事。
路生现在是一个人过日子,高中毕业后考取了省城农业大学,学的是农业养殖专业,在镇信用社的支持下,在村里开了家奶牛养殖场,事业刚有点起色,阿牛帮着路生管理着奶牛厂。
路生常听三爷爷讲起,父亲早几年跑运输时遭遇车祸去世。母亲本来身体就差,经受不了这一打击,第二年也撒手人寰。母亲去世那年路生刚十六岁,正在县城读高一。是三爷爷把他接到自己家里,让他读完了高中,考上了大学。
路生母亲那天突然感觉身体特别不舒服,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赶紧托人把路生叫了回来,说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那天在场的只有路生和三爷爷。
原来路生还有个亲姐姐,比他大两岁,叫小琴。小琴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在村里人见人爱,父母更是百般呵护。两年后的一天,天空下着小雨,母亲去镇上赶集,走在半路上突然肚子疼,在路边生下了一男婴。由于是早产,母亲生完男婴后大出血,那婴儿也是奄奄一息。幸好被村里人发现,在乡亲们的帮助下,父亲赶紧把母亲送到乡卫生院,母子俩总算保住了性命,母亲因此染上了恶疾,那男婴就是路生。
路生母亲做月子时身体一直很虚弱,路生也是又黄又瘦,看上去好像命悬一线,村里人都说这小孩肯定难养活。好心的三爷爷告诉路生父亲,得去请个算命先生来,看看是不是母子俩生辰不合。算命先生把家里四个人的生辰八字都记在一张纸上,戴着老花镜翻着一本很旧的通书,一手拈着胡须一手边掐算着,口中念念有词。临走的时候把路生父亲拉出门外说:“是你们父女缘薄,家中女孩赶紧送人吧,不然母子俩也小命难保。”
父亲忍痛把小琴送人后,说来也怪,路生母亲的病竟慢慢地好了一些,路生满月后也跟着好了起来,长得白白胖胖。这个秘密村里的长辈都知道,但小琴究竟送到哪里去了只有路生父母和三爷爷知道。小琴的事也成了母亲的一块心病,在弥留之际告诉路生,姐姐送给了麻城市一户姓庄的人家,交待他一定要去找到亲生姐姐。
母亲去世后,路生心里更加孤单,一心要找到姐姐,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如今老屋要拆迁,他更加想找到姐姐,弥补失去的亲情。他去征求三爷爷的意见,三爷爷说:“去吧,你只有她这一个亲人了。”路生和阿牛说要出去一段时间,请他帮忙照看奶牛厂,阿牛说:“行,这没问题。但这个时候去认什么姐姐,你不是自找麻烦吗?”路生说:“其他的你不要管了,你帮我把奶牛厂的事多费心就是。”
按照母亲生前的交待和三爷爷的描述,路生证实了姐姐确实送给了麻城市一户人家。他买了张车票,拎了个行李袋,只身来到了江城。
三爷爷说小琴的养父住在麻城市环城路,路生隐约记得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带他来过一次,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路生早已记不清当时的样子了,朦胧中只记得有一些低矮破旧的楼房,但如今已被开发成了繁华的大商场,商场的对面还有一个很大的小区。路生询问了小区里的一个年轻保安,那个保安很热情,说你等等。他拿出一本小册子看了看,说整个小区没有一户庄姓人家。
路生有点伤感,是不是姐姐远嫁他乡了呢?但她的养父母应该都还健在啊。不行,我得留下来,非得找到姐姐不可,至少也要知道姐姐的下落。
为了方便打听情况,路生在那个保安的帮助下在小区里面租了一间便宜的杂物间住下。由于一时难于找到合适的工作,路生只好在一家建筑工地上做小工。
又是一个下雨天,路生感觉十分疲惫,就坐公交车急着回租住的房子休息。他累得连衣服都没换,穿着一身脏工服,急急忙忙上了公交,他怕弄脏座位,就一直站着。过了几站感觉有点支持不住,看见边上有个空位,路生就坐了下去,但只坐了边上一点点。又过了一站,突然上来了很多人,一个时髦少妇带着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他身边,路生赶紧站起来擦了擦座位让那小孩坐。不料那个时髦少妇却毫不领情,反而恼怒地说:“谁要你让座了,那么脏,不稀罕。”路生一听这是什么话:“我是看那孩子好像很累,我让座还有错吗?”“反正不要你让座,我不稀罕,农民工。”“农民工怎么了?农民工就不可以坐车吗?”路生忍无可忍。
车上的人纷纷都站出来指责那时髦少妇,大家议论纷纷,叫路生别让座了,不值得,公交车谁都可以坐,让座也不要让给不讲道理的人。也还有人直接说那少妇,嫌脏别坐公交车啊。也有人说,孩子就在身边,怎样教育孩子哦。路生本来就累,懒得和她计较。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月,事情没有一丁点进展,路生有点着急上火了。那天下班后买药经过小区保安室,那个保安问了路生情况,说:“你应该去管辖的派出所试试,说不定能有结果哩。”路生想,对呀。第二天便向工头请了半天假,来到派出所。一个和他年纪相当的姓林的女警察接待了他。小林警官人很和善,路生讲清了来意,她把情况详细记录了下来。后来在她的建议下,路生不仅仅留下了电话号码,后来还去医院采了血验了血型。小林警官还建议路生做个DNA鉴定,以增加成功率。
一个月后,小林警官给路生打来了电话:“你的DNA出来了,你的血型也很特别,有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的。”
那天路生在工地干活,阿牛打来电话,说奶牛场出了点问题,叫路生赶紧回去。路生说好吧,我明天就回。路生马上去跟工头请假,说来也巧,这时小林警官也打来了电话,说有要紧事找他,请他马上到派出所来。路生以为是有了姐姐的消息,赶紧打了个的士。找到小林警官一问,原来是有人遭遇车祸大出血需要输血,可那个人血型罕见,在周边县市都没有,连省中心血库也没有。好在江城晚报发起了一个爱心接力活动,小林警官查了一下,居然和路生是同一种血型。
路生二话不说,救人一命功德无量,是村里人崇尚的美德,他赶紧献了血。小林警官说:“你放心吧,一有你姐姐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路生道过谢告别小林,第二天坐车回到了村里。
路生走后,小林警官深深为路生感动。她想一定要为路生找姐姐的事出点力,现在多少人为了拆迁补偿款兄弟姐妹大打出手、反目面仇,而路生却为了拆迁款执意要找到自己素未谋面的姐姐,越想越觉得路生了不起。
小林左思右想,不对呀,为什么偏偏路生和那个被救助的人血型相同呢?难道她就是路生的姐姐?她越想越觉得有戏,赶紧来到医院,向主管医生打听那个被救助的人的情况。可那个女人不姓庄,她叫殷红,也不是比路生大两岁,而是大三岁。
小林不甘心,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她回去后和所长汇报了路生的情况,所长很支持她。她又从户籍管理系统调出了殷红的登记情况,殷红确实是比路生大三岁,其他情况都没有异常。
小林决定要彻底弄清楚这事,她约好晚报的记者一同去了殷红家。殷红爸爸妈妈热情地接待了她们,老俩口十分感谢路生的救命之恩和小林警官、记者的帮助。当小林远远地问为什么殷红和父母血型不同时,殷红爸爸终于说出了实情。原来殷红确实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是他从福利院领回来的孤儿。
小林又来到福利院,院长给她看了二十多年前的记录,记录上说明了当时的情况,是环城路街道把一个三岁的孤儿送到了福利院,她父母遭遇车祸不幸双双离世,但也不敢确定殷红是不是路生千辛万苦要找的姐姐小琴。
小林和记者又辗转到当年的环城路找到了一些知情人。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奔波,终于真相大白。
殷红就是那对老庄夫妇领养的小琴。当时他们为了怕路生父母后悔,更怕小琴长大后被她家里人找到,小琴来到庄家后便随老庄的妻子姓,上户口时还改了出生年月,还把环城路的房子卖了,搬了家。不料天有不测风云,老庄夫妇遭遇不测,街道办只有把小琴送到了福利院。
确认了殷红就是路生的姐姐小琴后,小林警官别提多高兴了,突然觉得好人终有好报。她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路生。路生得知找到了姐姐,心里十分激动,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觉。殷红了解情况后得知救命恩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弟弟,心里也久久不能平静。为了有法律依据,小林又分别征求了路生和殷红的意见,俩人都愿意去做个DNA鉴定,结果表明她就是路生的亲姐姐小琴。
在小林的陪同下,路生终于见到了姐姐。路生觉得姐姐很眼熟,说好像在哪里见过。小林调侃说:“在梦里啊,你不是天天做梦都梦见姐姐吗?”殷红也说没见过路生。这时一个小男孩跑进来,一看路生,对殷红说:“妈妈,他不就是你骂他农民工的叔叔吗?”经孩子一说,路生想起了让座那件事,那天主要是他太累了,又带了安全帽,一身脏衣服,所以小琴也没认出来。当小琴得知弟弟就是那个在公交车上让座的农民工时,想想当时自己还骂他脏,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路生原谅了姐姐,并说明了来意。姐姐说:“拆迁款我是万万不能要的,我知道自己是父母抛弃的,当时也恨过父母,但后来理解他们了。现在我的命都是弟弟你给的,我现在过得很好,养父母和丈夫都对我很好,还是留给你发展事业吧,你还要结婚,花钱的地方很多。”
路生说:“这是爹妈的意愿,刚好拆迁补偿款也下来了,你给我个账号,我打钱给你。你不要我心里会不安的。我如果不是真心的,也就不会来找你了。”
姐姐拗不过路生,在小林警官和记者的帮助下,姐姐把自己所得的拆迁款全部以父母的名义捐了出去,一半资助了两家敬老院、两家福利院;另一半资助了山区的三所小学。
(原载《宛东潮》杂志2018年第1期,总第50期;《金融文坛》杂志2018年2月号,总第3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