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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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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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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弯弯

文/钟庆作

01

小海喜欢南方有海的城市。高考后他选择去了深圳。

高考出成绩那天,他心灰意冷,忐忑不安。既盼望父亲早点回来,内心又十分惧怕和父亲相见。

那天他在床上躺了一整天,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睡着了,母亲叫他吃饭,他没心情,母亲只好把饭菜都端到他房间里,他还是没动一下。

在家里等父亲回家的情景他再熟悉不过了。每次父亲回来时他都已经睡着了,第二天起床时父亲已经走了。后来他上初中开始住校,父亲到镇上来时,偶尔也会到学校来送点干菜给他,那时才能见上一面。

那天晚上父亲究竟几点回来的他不知道。第二天早上,母亲叫醒他时,已到了吃早饭的时间。他走进厨房,父亲居然还在家。看他惊愕的样子,父亲说:“赶紧吃饭吧,吃完了同我去赶集买东西。”他想同父亲坦白高考成绩的事,刚要张口,父亲说:“我在门口抽根烟等你。”转身就走出去了。

他胡乱扒了两口饭,父亲早已背好了邮包。父亲给他背了一个竹篓,父子俩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小海回了一次头,母亲在他们身后偷偷地抹着眼泪……

   02

父子俩一路无话。

父亲平时就不爱说话,也没有时间和他说话,所以他很惧怕父亲。但父亲从来没骂过他,更别说打了,只是不说话。他也知道父亲是疼他的。在他小时候,父亲回家时经常摘来山里的一些野果给他,红红的,黑黑的……味道有的很甜,有的很酸,他都爱吃。有时父亲也从镇里买几本小人书放在桌子上,还买了他喜欢的书包和彩色蜡笔。父亲希望他好好念书,将来能走出大山。

他紧赶慢赶还是跟不上父亲的步伐。父亲在他眼里就是一座山,威严又挺拔。今天他从背后仔细看了看父亲,父亲的背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些驼了,头发也花白了很多,背上的邮包有些旧有些发白……他很久没有这样去注视父亲了,他的个子早已超过了父亲。父亲在他眼前突然变得又瘦又小。

他一直不喜欢父亲的工作,单调乏味。今天他是不想惹父亲生气,才乖乖地跟在父亲后面。

走了三个多钟头才到了镇街头的邮电所,所里的人都跟父亲打着招呼。一个和父亲一样年纪的人看了看他,笑着说:“小海都这么高了,长成大小伙子了。”父亲只是“嘿嘿”地笑笑。

又有人说:“高考成绩出来了吧?老崔,什么时候请我们喝酒啊?”父亲又是“嘿嘿”地笑了两声作答。他突然感到空前的窒息。想赶紧逃离这里。

好不容易等父亲装好了满满一大邮包东西,又带他来了集市上。

进了一家店,店老板热情地和父亲打着招呼。父亲从身上掏出了一本破旧的笔记本,店老板按本子上记录的,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放到一张桌子上,父亲再一样一样地把东西往竹篓里装。等装满了竹篓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四、五家店。小海已经饿得眼冒金星了。

父亲带他进了一个小吃店,店老板热情地说:“哟,老崔,你好福气啊,儿子都比你高了。今天来些什么?还是老样子吗?”父亲说:“不,今天来十个冲天泡(一种客家小吃),一碗肉片汤。”小海知道父亲这是为自己点的,父亲自己则要了一斤水酒,父子俩吃了起来。

俩人吃饱了,父亲抽着烟和老板聊着天。休息了一刻钟,父亲起身把邮包给了他,他不愿意背邮包,要背竹篓。父亲知道他在赌气,就帮他把竹篓上了肩。

回家的路上,父子俩还是一路无话。

童年时原本觉得不算太长的路,今天觉得特别漫长。天气又热,路也不好走了,石头还特别多。走了没十分钟,小海就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找了路旁一棵大树,放下竹篓休息,父亲却一把背起竹篓,好像没有休息的意思。他只好跟在后面。跟了十几分钟,他明显看见父亲步子迈得很沉重,就要从父亲身上去接过竹篓。父亲不让,把邮包给了他。可邮包的份量一点也不比竹篓轻。

回到家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放下邮包,他回到房间重重地躺在床上,不想动弹。

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双肩印出了一道道血痕,火辣辣地痛。

他突然想离开家,想去南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父亲没有阻拦他。

离开家的那天,父亲早早地就走了,母亲帮他整理好行李,往他口袋里塞了几只熟鸡蛋。他毅然决然地走了。他不敢回头,他知道母亲又在偷偷地抹着眼泪……

他去了深圳。他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03

    一天,两天……一个月过去了。

太阳落山了,罗霄山脉深处的鹰盘岭只听见山风在呼啸。

一间老旧的农舍前,一个老汉在家门口张望着,希望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又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刻,还是没能等到他。老汉起身走到房间,收拾他曾经睡过的床,然后把水烧开。他每次来都很累,五十几里的山路,一身大汗,老汉一定会叫他洗个热水澡。虽然他嫌太麻烦,但老汉这样才觉得心安。

门口的小黑突然“汪汪汪”地叫了起来。老汉赶紧出门,模模糊糊地看见村口的山坳里出现了一个人影。老汉擦了擦眼睛,是他,肯定是他。那身形,那步伐,不是他又会是谁呢?在这个偏远的小山旮旯里,除了儿子过年回家,平时也难得有谁会来老汉家里。老汉明明看见了他身上那个再也熟悉不过的邮包和一根拐杖。

老汉拖着病弱的身躯转身进屋。他一定走累了,这么久没来,难道生病了?还是家里有事走不开?管他呢,来了就得先喝一杯山里的苦叶茶,既生津解渴,还能解乏。等晚上再一起聊聊,抽口烟,憋了好多话要对他说啊。

小黑昂起头,继续向着天空“汪汪汪”地越叫越响。老汉抄起扫把就要打它,平时不是这样叫的啊。

“你真是个畜生,看我不打死你,一个月就不认得人了。”老汉恨恨地向小黑骂道。

“东生大爷,我是新来的邮递员,您那狗会咬人吗?我怕狗……”来人远远地叫着东生老汉。

老汉喝住了小黑。等那人走近,定睛一看,真不是老汉要等的那个人。这是一张年轻的带着稚气的面孔,可那身板,那语气,整个骨子里明明就是他要等的人啊!

老汉“哦哦”地应了两声,让那个年轻人进了屋。

年轻人一进屋,就从邮包里往外掏东西。腼腆地对老汉说:“大爷,这是您要的麝香止痛膏,可以用上好几个月了。这是两节大号电池,你的手电筒肯定没电了。这是两节五号电池,你收音机用的。这是你儿子从深圳打工给你寄来的九百元钱,我帮你取出来了……”

老汉突然对这些等了好久的东西完全没了兴趣。

“那昌海呢?他病了还是有事啊。莫非提前退休了?他不是说还要干一两年的吗?”老汉着急地问那年轻人。

“我爸他……他、他来不了啦。”年轻人哽咽着,眼泪瞬间流满了整个稚气的脸庞。

 

   04

年轻人睡在他爸爸睡过的床上,听山风吹得呜呜响,不由得缩了缩身子。窗外断断续续地传来虫鸣声。

“睡不习惯吧,难为你了。”黑暗中东生老汉说。

床板“吱吱”地响了几声,年轻人又翻了一个身。

“大爷,您讲讲我爸爸吧。”年轻人睡意全无。

“我和你爸爸认识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那时你爸爸正当年轻,是一个帅小伙子。他刚参加工作就分配到了五峰乡的线路。这是和湖南交界的地啊,我们这里翻过山去就是湘东了。山高路远,当时还没修通公路呢,只有那些小道,都是山里人走出来的,砍柴、做田、赶集……当时去镇里都要走上大大半天呢。”

老汉起身坐在床上,摸索着抽起了烟,一股呛人的烟叶味道顿时在屋里弥漫。年轻人不由咳了两声。屋外好像有什么东西窜到远处去了,小黑“汪……”地叫了一下。

“你爸本来也不抽烟的,都被我带坏了。第一次也像你一样,整晚都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就说要不你抽根烟?你爸说不抽烟。我说以后你会抽的。一来在我们这个地方,深山老林,湿气很重,抽烟可以祛湿气啊。风湿病很难过的。二来几十里山路,没有人做伴,抽烟可以解闷啊!后来乡里说不可以带火种进山。你爸硬是在路上没有抽烟,到了我家里以后才抽。你爸是个好人啊。”

“我们山里人最最离不开的就是你爸了。你想想,特别是年纪大的人,行动又不方便,那能去得了山外集镇啊,买点东西都是你爸带来的,他这是额外的义务劳动啊。我们给他点山里的东西他都不肯要,说回去的时候轻松些,这是增加他的负担。谁不知道他回去的时候又是一大包东西啊,那是乡亲们托他带去集镇要卖的山货还有要寄的东西。”

“自从我那痴呆的老伴去世后,我只有你爸这个亲人了,儿子长年在外打工,我的药、我的日常用品、我的粮食……都亏了你爸了……”

“好人啊!比我那亲儿子都亲,一点也不嫌弃我。我没有资格当他父亲啊……”

老汉断断续续地讲着年轻人父亲的故事。年轻人看不见老汉早已泪流满面……

那天晚上,两人聊了半夜。

老汉也从年轻人那里知道了昌海舍己救人的事。一天在送邮件的路上,突遇山洪暴发,有两个小学生被山洪冲走,是昌海伸出的援手,可他却再也回不来了……

小黑缩在床底下,也呜呜地呻吟着,好像能听得懂似的。

 

   05

那一天,当小海得知父亲的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

等他回到家,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料理完父亲的后事。他一个人静静地呆在房间里。父亲就这样走了,走得那么匆忙。他想哭,可又怕母亲听见。

房间里有一个木头箱子,是父亲的遗物。他打开箱子,满满实实一箱子的笔记本,有的都破烂不堪。他打开一本,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人、生活用品名称和数字。

他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笔记本,他瞬间想起高考后和父亲赶集的情形。那天父亲拿出来的本子采购东西,他背的竹篓里装的东西,全都记在本子里。

父亲知道这条路是辛苦的,所以肯定不愿意叫儿子和自己走同样的路,年轻人应该有自己更好的前途。可在父亲的心里,山里的那些乡亲们早已和他割舍不下。看着父亲的笔记本,小海忽然明白了父亲的心思。

那些天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小海心里十分难过,为了安慰母亲,更怕母亲出事,他向公司请了假,一直在家里陪伴母亲。

县邮政局的领导、镇里的领导来了一拨又一拨到家里慰问。乡亲们难得赶一次集,把带来的山货悄悄地放在小海家的门口……

小海害怕听见母亲的哭声,他要出去透透气。

一早起来,沿着父亲那天带他去镇里的路,他重新走了一遍。他想起了父亲的背影,想起了父亲的邮包,仿佛闻到了父亲呛人的烟味。他十分后悔那天没和父亲多说说话……

第二天,天还没亮,小海给母亲做好了早点,留下了一张纸条,毅然背起了父亲的邮包,走上了父亲走过的弯弯山路……

(获浙江文学院、浙江邮政作家协会联合主办,《浙江作家》杂志编辑部、《信》杂志编辑部承办的第七届(2018)“信文学”大赛三等奖、刊发《信》杂志2018年第4期、《白露文学》2018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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