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文/钟庆作

山哥突然改变了预定的行程。

我问为什么？他说：为了蓝妮。

蓝妮是山哥的宝贝女儿。今年从人大附中毕业，准备8月份去加拿大留学深造。山哥说，抱歉，那我们改在8月份北京见吧，具体时间再定。

原本我和山哥约定7月中旬去广州见面，他正好在那里拍戏。我早早的预定好了火车票和宾馆，并以此为由推掉了高中同学三十周年聚会。就在我将要出发的前一天，收到山哥的语音微信，说他把广州的戏推掉了，电视剧《后海不是海》剧组在大理洱海有个收尾活动，他必须参加，顺便带蓝妮一同去了大理洱海。

山哥长年在外拍戏，蓝妮就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蓝妮的外公、著名演员陈强特别喜欢这个外孙女，一个是老小孩，一个小小孩，在家里只要有时间就会聊个没停，给他的晚年生活带来了无限乐趣。蓝妮是个乖孩子，不仅懂事，学习成绩又好，打小外公外婆就十分疼爱，呵护有加。在学校还是地地道道的活跃分子，很多社团都有她的身影。虽然生活在明星家庭的光环之下，但蓝妮十分低调，在学校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家的情况。山哥在业届也是大名鼎鼎、德高望重，中戏毕业后和同班的倪大红、张光北、何政军号称“四大金刚”，全都是重情重义重孝之人，德艺双馨的艺术家。只是现在的很多年轻人对山哥一辈的艺术家毫无所闻，都喜欢追那些时不时传出绯闻、涉毒涉黄、打架斗殴所谓的“明星”。

山哥作为父亲，因没多少时间看着蓝妮成长一直充满内疚。据说08年有一次山哥回家乡青岛录制节目，蓝妮舅舅陈佩斯还特地录了一个视频对山哥表示“不满”，说山哥在家时间太少，没有陪伴孩子一同成长，“这绝对是人生的一个遗憾”。大理是蓝妮向往的地方，山哥刚好要去洱海，父女俩皆大欢喜。18年来第一次难得和女儿在外呆了十多天，形影相随，共享天伦之乐，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山哥说那些日子每天都是满满的幸福感。幸福时间总是短暂，因山哥要赶回北京参加江平导演的电影《那些女人》的首度媒体见面会而结束。

山哥是慈父，更是孝子。业界的同行都知道山哥有一个习惯，每次去外地拍戏，不管春夏秋冬，也不论白天深夜，拍戏结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拎着行李直奔机场，回青岛老家看望年迈的老母亲，陪母亲住上几天，和母亲说说话，吃吃家乡菜，品尝家乡的味道是他最大的满足。除了对自己的父母亲，山哥对岳父岳母也是尽心尽力。他常说，世上最珍贵的是亲情，名和利都是过眼云烟。

说起与山哥相识，纯粹是一次机缘巧合。

那年臻刚读完大一，学的是编导专业，酷爱电影几乎到了狂热的地步，于是对我说想借暑假的机会和同学小山东去横店找一个剧组实习。我说行啊，但不一定能进得去。臻说凭自己所学专业，还有对电影的热爱和执着，进一个剧组实习肯定没有问题。我说凡事都没那么简单，但又说服不了心怀梦想的臻，为了不打击他的热情，更多的是想让他去闯闯社会，我鼓励他去横店看看。为了增加成功的概率，我请朋友祥子帮忙，他爽快的说愿意和我们到横店碰碰运气。祥子在杭州一家影视公司任职，在圈内有一定的人脉。他说碰运气是因为天气太热，如果不是片约催得紧，没有哪家公司愿意在暑假开工的。

到了横店臻才知道我的话不无道理。横店就是一个年轻人寻梦的地方，光“横漂”就有上万人。祥子说，最多的时候有二、三十个剧组同时在横店开工。祥子带我们从雄伟的明清宫苑到气势磅礴的秦王宫，从大气的清明上河图到独具韵味的老香港、广州街，那天只有寥寥几个剧组开了工，有点冷清，也没有碰见一个熟人。我和臻其实意不在看景，我们倒也第一次领略了网上流传的“横漂”和剧组“吃盒饭”的风景。

看似山穷水尽，往往柳暗花明，事情竟然有了转机。一行人心灰意冷的回到酒店，祥子的手机突然响了。你记得老电视剧《三国》里的赵云吗？祥子问我。我说当然记得啊，整个三国我最喜欢的人物，没有之一。等下你就可以见到他了，祥子故意卖起了关子。原来山哥正好在横店拍戏约他见面，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山哥是著名老艺术家陈强的女婿，喜剧演员陈佩斯的妹夫。

我们与山哥相识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缘分。他当时在横店拍一部抗日剧叫《冲出月亮岛》，我们素未谋面，没有约定，却同住一家宾馆。一切的一切，好象上天已经安排，冥冥之中注定。祥子带我们碰运气，山哥当天约祥子，早一天迟一天可能都会擦肩而过。初见山哥，果真象小说里描写的赵云一样浓眉大眼、阔面童颜，好一个典型的山东大汉，相貌堂堂，高大魁梧而又不失温和。祥子开门见山说了臻的意愿，就在我忐忑的时候，山哥说没问题，孩子就交给我吧。一切都出乎我们的意料，事情竟然是如此的顺利，我当时甚至都怀疑是否听错了。而更让我们吃惊的是刚要开始吃饭，剧组来了电话要山哥马上化妆拍夜场戏，我想山哥这样一个大明星拖延一下和朋友吃完饭再去也在情理之中，可山哥对我们说，对不起失陪了，臻和小山东你们两个赶紧扒口饭跟我走。看我们诧异的神情，山哥说：做什么事都要讲究一个规矩，我早已习惯了。

我永远记得那天是2014年7月 13日，第二天的凌晨是第20届世界杯决赛的日子。山哥和臻回到宾馆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虽是初次相识，更好象是久别重逢的感觉。大家聚到山哥房间，宛如相识已久的兄弟，喝着啤酒，称兄道弟的谈着球、聊着电影、拉着家常。没了辈分，没了距离。为了各自支持的球队红着脸，尽兴地聊天、看球一直到天亮。

我们回房间补了觉，等我们起床后，山哥带臻他们早已又去拍戏了。山哥留了语音微信要我们等他收工回来合个影，想起昨天晚上我确实有提出想和他合影一事，没想到就这么小的一个事情山哥竟然还记在心上，让我至今都十分感动。祥子说，山哥说到做到，是个性情中人。为了不影响山哥拍戏，我给山哥回了语音道了谢，和祥子回到了杭州。

很快到了约定的8月见面的时间。我和臻妈从赣州，臻从武汉分别到达北京。山哥很忙，但还是执意亲自到宾馆来接我们。更为感动的是蓝妮妈一般不外出应酬，而蓝妮也约好了晚上要拍一个MV，听山哥说我们特意从南方过来，坚持要和我们见面吃饭。蓝妮妈是北影厂的剪辑师，一个十分和蔼、有内在的女人，早年公众熟知的《父子老爷车》、《二子开店》都是她的作品。蓝妮个子高挑，是个典型的长腿美女，见到我们还有点羞涩。我们十分惊诧蓝妮钢琴、舞蹈样样精通居然是个工科美女，山哥说他从不强求孩子学什么，兴趣爱好自由发展。那天我们两家相谈甚欢，臻妈和蓝妮妈聊着家常，山哥和臻谈到了当今的影视业，谈到了今后的发展方向。对臻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多实践，一定要有自己的作品，一定要走正道。臻后来对我说，山哥是他心中最MEN的男人。其实山哥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比如对家人对蓝妮，比如对不是亲人只是执着热爱电影的少年臻和小山东，我这才想起他的微信昵称不是“侠骨柔情”吗。看着此时与臻交谈的山哥，既象一个老师前辈，更象一个父亲。

告别山哥，臻回武汉参加暑期实践，我和臻妈去黄山休假，顺便见见大学毕业后未曾谋面的安徽同学。为了省钱，我们坐上北京开往黄山的普快。对面上来一对胖乎乎的父子，儿子从头到脚都是新的，一看就是那种特别纯朴的农村人，一个新拉杆箱和几个编织袋占满了床底。小胖子是去芜湖上高职的，暑假来父亲打工的北京游玩。父亲生怕儿子深夜中途下车错过了时间，用方言说了一遍又一遍。下车后好像又忘记了什么，上车来又是一番反复交待。我开玩笑对小胖子说，只要车没开，你父亲还会上来的。我看见小胖子父亲一直在窗外徘徊看着儿子直到火车开动，眼眶红红的。臻妈说，你当年还不是一样吗？儿行千里母担忧。其实天下做父母的哪个不是一样的呢。

常言道：父爱如山，我一直没有深刻的感悟。不知不觉为人父已经二十多年，才慢慢有了更深的感受。我经常自认为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我关心臻的生活起居，关注他的兴趣爱好，培养他的人格修养，全力支持他的发展，甚至超过了臻自己。臻从大一首次参加全国大学生微电影创作大赛便有两个剧本入围并获优秀剧本提名开始，每年都有作品在全国获奖。臻这些成绩的取得也有我这个做父亲的一半功劳，我工作之余的乐趣就是关注中国电影，我的任务就是从众多大赛信息中筛选出合适他的比赛，我的责任就是督促他鼓励他严格按计划实施，微信成为我和臻交流的最好朋友。

没错，我对自己的孩子来说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我总觉得自己缺少点什么。相比山哥，一个国内大明星，初次见面把臻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呵护有加。一次我问山哥，为什么初次见面就接纳了臻。山哥说，就凭一点。我们暑期拍戏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很多大学生连上课都不珍惜，而臻却大热天“自讨苦吃”跟剧组难能可贵，我们做父亲的还有什么理由不支持上进的年轻人呢。“我们做父亲的”六个字顿时说得我心里暖暖的，背后也有丝丝凉意。暖暖的是山哥博大的父爱，丝丝凉意是我内心的惭愧。我终于知道我缺少什么了。

我仰望山哥，觉得他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原文刊发刊发2015年《散文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