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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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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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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偷吃了一块饼干

                

 

01

上世纪的1980年,当时的我正在村里的小学念书。

那年的冬天寒冷无比。入冬以后,天总是阴沉沉的。即使太阳出来了,我也觉得冷。一半是天气,一半是心情。

父亲在镇里的食品加工厂当会计,大哥远在赣州读师范,二哥在县城读“共大”(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简称,半工半读,相当于现在的职中)。家里只有生病的母亲、我和年仅6岁的弟弟。

有一天下午寒风刺骨,我正在上体育课。村里有人急匆匆地找到我说:“海平,你赶紧回家去,你娘快不行了。”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禁打了个哆嗦。我跌跌撞撞回到家里,进了母亲的房间。看见从外地赶过来的姨婆(外婆的妹妹)正在那里抹眼泪。她看见我,对母亲说:“海平回来了。”

昏暗的房间里气氛很凝重。母亲本来就廋,病了十几年,那天的脸色更难看了。母亲看了看我,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手无力地指了指外面,我赶紧拉着比我小7岁的弟弟进了房间。

等姨婆放声大哭的时候,我知道我没有母亲了,我就要成为一个没有娘的孩子,我不由得抱紧了弟弟,也放声大哭起来。

母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母亲的去世让一家人六神无主。父亲平时就不说话,那天更加沉默。等大哥、二哥回来后,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料理完母亲的后事,一家人黯然神伤。

夜晚的寒风呼呼作响,煤油灯忽明忽暗。父亲好不容易说话了:“爱平,你明天就回师范去,书还是要读完。”大哥点点头。

父亲又问二哥:“建平,你还想回去读共大吗?”“想。”二哥回答。

父亲看了看我和弟弟,说:“海平就跟我去厂里住吧,他还要回村里念书。润平只能暂时跟舅爷了。”我唯一的舅舅当时在十几里地外的一个深山里务农。

第二天吃完早饭,父亲和大哥收拾好东西,锁好门。我回头望了望生活了13年的老屋,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02

我跟着父亲去了镇上他上班的厂子里。

那时父亲50多岁了,是个不苟言笑,被别人称做“老古板”的人。他是建国前的初中毕业生,写得一手好字,1952年从部队复员后先在乡政府当文书,后来又去了赣南渔场、乡粮管所当会计,最后在乡供销社食品加工厂当会计兼仓库保管员。

父亲的宿舍在厂里的最角落里,门口有一口很深的水井,窗外是一片稻田。在饼干车间当工人的彭叔叔就住在父亲的隔壁,他性格开朗,乐于助人,平时喜欢下象棋。周末还会带我去树林里用弹弓打鸟,夏天的夜晚还会用松明去照泥鳅。

由于父亲怕麻烦,不肯找人帮我办转学的事,我不得不回到老家的村小上学。由于路途远,中午是不能赶回镇上吃饭的,父亲也从没过问我中午吃饭的事。

那时我们班里有8个同学住校,都来自20多公里外的大山里,自带粮食和柴火到学校搭膳。他们知道我的情况后,每到午饭时间都会拉我一起去,而我不忍心吃他们本就不多的口粮和干菜,只有选择一个人中午放学后回到老屋。当打开家里冰冷的锁,看见空荡荡的房屋,想想母亲在世的时光,禁不住潸然泪下。大多的时候同学们去吃中饭了,我就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学校后面生产队的田里,用秋收后的干稻草当床,懒懒地躺在上面晒太阳直到下午上课。

03

那天寒风呼啸,天还下着小雨。下午放学后,我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身着单衣,好不容易从村小走路回到父亲的宿舍。我又冷又饿,浑身打着哆嗦。

我放好书包,偷偷来到仓库,从窗户上看了看父亲,他戴着一幅高度近视眼镜,正在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我好想跟他说“我好饿”,可又没到吃饭时间。我瞄了瞄放在仓库里一堆堆的饼干,不禁咽了一下口水,感觉身上更冷了。

“阿海,你在这里干什么?走,跟我去烤火。”彭叔叔刚好路过仓库门口,看见我冻得直打哆嗦,便把我拉到他们车间烤饼干的炉火前取暖。

烤着炉火,我感觉身体不再那么冷了。由于没有吃中饭,我饥饿难耐,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炉火旁边……

当我醒来时,看见彭叔叔端着一杯热水给我喝,扶我坐好。他赶紧跑去叫父亲:“钟会计,阿海晕倒了……”

我喝了几口热水,身体稍微舒服些了。我看见旁边放着一托盘刚刚出炉的饼干,趁人不备我偷偷地拿了一块,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当父亲和彭叔叔赶过来时,我偷吃的第一块饼干还包在嘴里,嘴角上明显地留着饼干渣……我刚要伸手去拿第二块饼干时,正好被赶过来的父亲看见。父亲很尴尬地看了看彭叔叔,脸上青一块红一块……

彭叔叔说:“阿海都饿晕了,就一块饼干没有事的,况且也没人看见。一个小孩,看见了又能怎样!你不知道别人都偷偷地带回家去……”

父亲没有说话,把我拉回宿命,不由分说打了我一个耳光,压抑了很久的我瞪着父亲放声大哭起来……

    04

我在迷迷糊糊当中,听见开门和说话的声音,有人进了父亲的房间,一阵寒风跟了进来……

我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好像是隔壁的彭叔叔。我翻了一下身,全身燥热,呼吸紧促。

父亲厂子里的炉火真大呀,一点都不冷了。旺旺的柴火烤得我脸红红的,直冒汗。刚出炉的饼干太香了,我赶紧抓了一大把,可是太烫手,没到嘴边又掉到了地上……

 “阿海,你终于醒了,来喝口水。”我睁开朦胧的双眼,果然是彭叔叔。

“钟会计,你老糊糊了,阿海这是中毒,不是发米痧(当地农村称人饿晕过去),你差点要了阿海的命啊!”彭叔叔对父亲说道。

父亲懦懦地说:“我今天被气晕了,天气又冷,我就生了炉子,加了木炭,叫阿海吃完饭就先睡觉了。”

彭叔叔说:“记住,以后天气再冷,晚上生了木炭取暖,都不能关死门窗。”

父亲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连说:“好、好……”

彭叔叔摸了摸我的头,说:“阿海,没事了,星期天晚上我带你去照泥鳅。”我点点头。冬天哪里还有泥鳅可照呢?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只感觉真的好饿好饿。我吃了点东西,喝了点开水,一觉睡到大天亮。直到长大了我才知道那天我是一氧化碳中毒。

第二天起来我全身软绵绵的。父亲从食堂打来饭菜,我吃了早饭,父亲说:“今天就不要去上学了。”

我一人呆在父亲宿舍里,感觉真好,终于可以不要走那么远的路了。

05

转眼到了周日。

吃完早饭,我来到彭叔叔门口,他正在切烟丝。“阿海,你进来,外面冷。”我站在门口,没有挪动。

彭叔叔说:“等我抽完一根烟,就带你去后山打鸟。”我高兴地点点头……

后来我去县城上了高中,父亲也退休了,二哥顶替父亲参加了工作。再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每次回到家乡,我还是喜欢去彭叔叔那里,也就是从他那里得知了父亲的一些事。

父亲从部队一复员就当上了乡政府的文书,在乡亲们眼里其实就是一件“美差”,甚至看到了父亲的前程。可父亲办事只讲原则,不讲情面,就是因为他的“死脑筋”,得罪了很多人。后来转了好几个单位,虽然年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但在别人看来位置却越来越“偏”,最后到了加工厂当会计兼仓库保管员。

那时的食品加工厂生产很是红火,不仅有饼干车间,还有蜜饯车间和白酒车间,所以请了很多季节性的临时工。厂里经常有一些工人会偷偷地带一点饼干、蜜饯甚至白酒回家,多数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一旦被父亲知道了,就非得扣他们的工资,父亲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抠门、不近人情、死板的倔老头。

为了不让那些人说闲话,父亲请彭叔叔做证,为了我偷吃掉的那一块饼干交了伍角钱给厂里,还写了份检查交给了厂长,这是后来彭叔叔告诉我的。

如今我已参加工作三十多年了,每当想起父亲的那记耳光,脸上依然火辣辣的。我非但不会记恨父亲,反而更加敬重父亲的所作所为。其实,从我走上社会、步入工作岗位的那天起,我就理解了父亲,是父亲的那记耳光教会了我做人处事的道理,是清廉的家风让我走得更远、更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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