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人在外地打工多年的马贵花,这次终于返了乡。
两人在火车上躺了一天一夜,又是反胃又是头晕,迷迷瞪瞪、大包小包,可算是到达了南方老家的土窝镇上。
马贵花连午饭都没吃上一口,就心急如焚地奔回了土窝镇沙河沟的乡下老院子。而马贵花的男人,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本性还是个爱玩的男人,一回到土窝镇上却尤其兴奋。他没有先顾着着家,而是去找了街上的几个老哥们,一起聚到酒馆里喝个大酒,摆几碟花生米,再配两盘猪耳朵,一定得跟哥几个唠唠感情吹尽了牛,再进家门。
直到这天晚上,男人都还没回来。马贵花一点也不意外,她也懒得管他,自己个儿早早就睡下了。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刚住进老家阁楼的第一晚,家里竟然来了贼。
本来马贵花下午回到家时,看到屋里满满的全是灰,她还没来得及跟院里的邻居们好好串串门,撂下行李就里里外外先打扫起了屋子,整整忙活了一下午,这才在二楼的卧室睡下了。这天夜里,她多少有些不安,毕竟已经六年没有回来了,她又是累,又是陌生,又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什么感觉。果然,就在夜深了,她半梦半醒的时候,忽然就听到楼下的木门,像被小风刮起一样,有序的、框框地响动着,而二楼卧室的玻璃窗,却一点没有被风吹动的迹象。
马贵花翻身而起,她抓起枕头边的手机和电筒,跑到二楼的阳台边就往下看。原来,就在楼下的房门外,正隐约站着一个浑身穿黑衣的背包客——那人正拿着什么玩意在撬大门的锁。
马贵花吓得往后一征,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这是做噩梦呢,还是真的呢,这刚到家门就进了强盗?马贵花壮起十二分的胆子,直愣愣地朝那人吼了一句:“你是哪个?”只见那人抬起了乌漆嘛黑的脑袋,只粗声粗气地答了一句:“你吼什么吼啊!”于是接着哐哐撬门。
吼什么吼!吼什么吼!这话可把马贵花噎住了,她愣在原地不敢大喘气。好在很快反应了过来,连哭带喊地叫醒了邻居们:“来人呐!有强盗!有强盗啊!”
随着院里的房屋一盏盏亮起了灯,附近的狗叫声也此起彼伏响了起来,对门李老弟抓着一把锄头恶狠狠地冲了出来,赶紧朝黑衣人追去。那黑衣人像只老鼠一样撒腿就跑,一溜烟儿地,就消失在了外头沟沟壑壑的田埂间。李老弟巡视了一圈,确定没了踪迹,这才拎着锄头回到了院里。
这一晚,马贵花跟院里的人反复哭诉刚才的情形,不断地重复那人的那句话,吼什么吼!吼什么吼!这不欺负人吗,这不摆明就是奔着她来的吗!
邻居老少们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毕竟乡里已经好久都没出现过贼了,这可真是太稀奇了,有哪些人知道马贵花今天已经到家了呢。而马贵花惊魂未定地认定,那个强盗就是这个乡里的人,因为他们毕竟多年才返乡一次,只要跟他们稍熟络的人,多少都知道这个消息,要不然,怎么会在她刚返乡的第一晚,家里就来贼,肯定是早就听到了消息,奔着她刚从外地打工挣了钱才来的。
大伙被此事惊醒后,似乎也没了睡意,加上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回去休息,现在竟有种难得的兴奋,毕竟,村里已经多年没有遇上这种罕见事,乡里乡亲的也很少这么同仇敌忾的聚在一起讨论个什么。直到天色有些泛白了,大家伙儿都累得睁不开眼睛了,这才陆陆续续地回屋睡觉去。
而马贵花却是委屈万分地哭了一宿。她哭着给男人打电话,先是把男人痛骂了一番,骂他今天为什么不跟她一块儿回家,让她一个女人被强盗给欺负,差点出了大事。又说起自己这二十多年来,自从嫁到他们沙河沟后,一直任劳任怨,从来就没享过什么福,眼下背井离乡打工多年,好不容易挣了点血汗钱,结果一回来就叫人给惦记上了,刚刚那场面简直不要太可怕了。马贵花反复地强调刚才的惊悚一幕,她一会说自己被吓坏了,第二天就要回娘家去,一会又说自己不想活了,这辈子活到这份上,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在听完老公的一番苍白安抚后,马贵花赌气地挂断了电话,就这么哭哭啼啼的坐了一宿。
经过这么荒唐的一夜,马贵花抱着枕头似睡非睡,直到天色大亮,她在院里用水洗了把脸时,男人灰溜溜地赶回来了。
说起昨晚上的事,男人先是把她拉进了屋里,然后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
本来,他昨天跟镇上的一老哥们聊得起劲,就打算奔哥们家住下了。他以为,自己还可以跟前些年一样,在哥们家蹭吃蹭住无所谓。哪想哥们如今已有了儿媳孙子一大家子,虽然去他家蹭饭的时候,家里人都客客气气的,把他当客人一样招待,但他总感觉格外不自在,并且自己这一身的臭汗味,难免有些招人烦。
晚饭后,他正好跟哥们喝酒叙旧,说起自己这些年在外地,其实最想念家乡土生土养的狗肉了,馋得他连做梦都流口水,这次回来,一定要去偷一回乡里的狗肉吃。哪想这哥们也是实在人,立马就翻出了家里压箱底的宝贝。说巧不巧,此时哥们的家中,就藏有一套偷狗肉的夜行衣,还有一包溜门撬锁的工具。
男人一想,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干脆找这个借口离开算了。他告诉老哥们,趁着自己还没回到乡下,不如今晚就去四下里碰碰运气,弄条狗肉吃,没准还能带一盘给哥们下酒。于是,借着哥们这身行头,他当晚便摸黑进了乡。当然,他是回了自己家的老院子。
到了深夜,他精疲力竭赶回自家阁楼下时,因他家这种老式双开木门,是用一根木栓从屋内给反锁的,只能让屋里人给开门,他想了想,大晚上的叫醒婆娘,想必还得挨顿臭骂。干脆就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把撬杠来,他压着劲儿哐哐撬了半天,眼看木栓就要打开了,婆娘却出现在了阳台上,他本想吼一声先镇住婆娘,马上进去了再说。哪想这婆娘反应也太快了,也压根没想到会是他,当即就大喊大叫把他当了贼抓。眼见那李老弟嗖地一下冲出来,拿出了砍人的架势,他哪里还来得及解释,何况这种情形也解释不清,只好先奔外头躲了去。
谁想,这帮人还在院子里兴致勃勃地聊到了大半夜。天晓得!当他一声不吭地撒腿逃走后,既不好意思回镇上找哥们,也不敢再回到院子里,生怕被邻居们和院里的狗发现了,只好傻不拉几地缩在田埂底下睡了一夜,直到天亮了才敢回去。
这一夜,他可没少遭罪,乡野里蚊虫叮咬不说,田埂里还又冷又磕巴,这是他离乡多年,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没曾想过的画面。这滋味百般复杂,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就跟当晚那阁楼上的马贵花一样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