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胜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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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垂钓
我披笠立于褐石
将钓杆伸向 鱼影攒动的池塘
那松树自背后弥漫过来
我随古松的影子移动 止于饷午
饷午 我憩于褐石
背靠古松合上双眼
有蝉声从树间漏下来
我感觉一只蜻蜓
立于钓杆的末梢
沿钓杆作少有的爬行
将与我的距离缩短三节
下午三时许一阵细微的颤动
起于钓钩 历经钓线和钓杆
和我握杆的手 止于心
我作了今天第一次的 振臂一挥
此时蝉声嘎然而止
二、 听琴
日落时分的鸟立于枝头
我端坐于树下 端坐于鸟的脚下
琴在膝上呈现深重的褐色
风穿过琴弦 一只鸟羽在风中翻飞
落在琴弦上时 我的第一个音符响起
鸟惊诧于我的琴声 我惊诧于鸟的惊诧
琴声在风中渗透 透过鸟羽以及鸟的皮肤
以及鸟的肌肉和骨骼
以及我的皮肤肌肉和骨骼
深入鸟心和我心
鸟的呼吸和心跳 以及我的呼吸和心跳
在风中抑扬顿挫 我的手指在风中抑扬顿挫
我的最后的音符结束时
鸟张开翅膀 合于胸前
掌声从枝头落下
历经树干以及我的头和前胸
止于琴深重的褐色
三、 山居
石阶在我的目光中上升
消失于山间深色的树丛中
家犬随我沿阶而上
我的桃木拐杖敲击石阶的声音
在清晨的林中 渐行渐远
林中如此寂静而空旷
一只鸟的鸣叫从松间升起
在我和犬的目光中 鸟的身影如风
当鸟再次鸣叫 传入我的耳朵和犬的耳朵时
鸟立于枝头 色若黛石
我和鸟四目相对
鸟和犬四目相对
犬和我四目相对
在鸟和犬的目光尽头
我看见我仙风道骨般的身影
立于松间 色若黛石
我和鸟和犬遥望山下 在石阶的尽头
是我山间的居地以及我的种植
色若黛石
四、 观瀑
拄杖披衣拾级而上 立于山间亭边褐石之旁
褐石与我等身 我的目光向除它之外的方向眺望
山谷的彼岸 白雾如云 有水气扑面而来
枫叶沙沙有声 摇晃的动作几乎将我的软冠扫落
深秋的山中 姑息的虫豸蛰伏于林间
所以此时 我听到山脚下溪水流动的声音
那溪水流动的声音 如雷贯耳 使我身心通透
我不得不引颈四顾 仿佛那水流之声更加响亮
所以此时 我的心头惟有这来自山下的水流之声
我不可能去寻根索源 但我知道上游必然有瀑布存在
那高挂的水帘 义无反顾地消失于潭中
那瀑布没有任何选择地 落于方圆之间
就象我没有选择地居于山间一样 我期待着它
当它在彼时落下 我却在十里之外的此地
五、 醉弈
仲夏日暮时分 倦卧于山居杏树之下
顽童戏犬绕膝 我的斥责制止不住犬兴奋的尻尾
有乡友从邻村携酒而来 置棋于石桌之上
我素慕他仙形道骨般的风范和雅致
美髯抵胸 鹤发高髻 皂色的长衫斜披肩头
老妇取木质高脚酒杯和几碟瓜果小菜 笑迎而出
我和友必须在正餐准备好之前对弈一盘
顽童争着倒酒 将酒杯打落地上
友人朗朗大笑 第一颗棋子掷盘有声
我呷酒一口 轻轻落棋于友棋之旁
友默默含首 出手后形成犄角之势
我将酒一饮而尽 布下分野之形
如此反复 妻和顽童催促就餐若干次
我已经和乡友将酒几近饮完
而棋才至中盘之时 相约罢棋就坐于室内
妻取长年老酒换杯置之面前 陪饮半杯
且饮且议 杯酒往来 我们的声音抑扬顿挫
妻告诫君子只可动嘴不可敲击餐桌
我和友相视而笑 最后一杯酒喝完
顽童已经在身边微鼾起伏
友坚持起身欲归 置妻的劝宿于不顾
我送友于门外 友立于户外石桌之前
将对弈残局牢记于心 醉吟而去
六、策杖
蝉鸣山村傍晚微风的松间
桃木拐杖轻轻落于泥石相杂的路面
我的目的只是在林间小径上往来
斜肩披挂的短衫垂至腰际
我瘦削的脸庞被晚风灼热
犹如这仲夏黄昏漫不经心的云彩
策杖前行 深一脚而浅一脚
桃杖真诚地支撑着我悠然自得的步伐
从居所沿山路而上 历经三尺见宽的石桥
溪水撞击山石的声音历历在耳
那随居多年的家犬
毛色与我皂色的外衫多么相似
它君子般立在山冈上
看风掠过草的头颅或停在最近的枝头
没有必要再去惊动沉静的时间
我和家犬并肩矗立深思的身影
必然地消失于心如止水的岁月
在日积年累的山间显得如此清纯
七、秋江待渡
立于正午秋风阵阵的江边 面积狭小的柳荫
投落水上 一只白色的鸟站在水草上随阴影移动
紧闭的双眼不时微微睁开 偷看我一眼
我无心打扰鸟惬意的倦倦睡眠
在另一棵树的阴影下
我放下肩上的包袱和油布雨伞
岸边的棉田灰白相杂 偶尔的小花点缀其间
我除了间或看一眼半梦半醒的鸟
就是远眺江上 期望渡船的及时来临
约摸半个时辰 睡意亦侵扰我松弛的神经
我微睁微闭的双眼上下翻动
此时我不知道鸟是否仍然在不时看我
也不知道鸟是否在意静坐树下的我
我干脆平躺在柔软温润的草上
看天空的白云片片移动
一行大雁向南飞行 这杰出的健将
显得如此温顺 在秩序中井然有条
时间在等待中消失 我翻身坐起的时候
一阵歌声传来 我终于看到渡船从江面出现
那船头细小的波纹逐渐放大
船靠岸时 那只鸟飞离水面 站在柳树的枝头
看着我神色从容的走上渡船
八、晓行
鸡鸣时分 月悬三丈
犹如银盘隐于枝头茂密的叶间
我推门出屋的声音
惊醒草房里熟睡的毛驴
我的早餐是炊饼三块和一杯热茶
毛驴上路时还在咀嚼口中的玉米和青草
我横跨在毛驴健壮的脊背上
沿着初夏的山路盘旋而出
我们必须在太阳出来前赶到山外的集镇
毛驴前行时将头颅上下晃动
我的身体也随之摇动
它清脆的脚步在这时的山间
显得如此响亮和欢快
一只松鼠跳跃着穿过山路
毛驴回头与我相视一笑
我有必要歌唱一曲 以示晓行的怡然自得
歌声在寂静的林间渐行渐远
与毛驴的脚步相得益彰
走出这片森林 我和毛驴回头张望
背后的山脊上居然染红一片
九、聚禽
山南房舍隐于初夏落日余暖之中
我手握盛满碎米谷糠的木制器具
撒向每日家禽进食的固定场所
坐在竹制的矮小凳子之上
点燃我随身携带的烟斗
从逐渐茂密的松叶间可见淡淡的夕云
对面山顶上的庙宇飞檐斜刺
鹰在余晖中直落于林间
鸡悠闲的鸣叫在房舍四周隐约可闻
我回头看时 已有一只雄壮的公鸡兴奋地啄食
四只母鸡从墙角转出 微张着翅膀跳跃前行
它们的孩子紧跟其后 啾啾之声如此幼稚
鸡将爪子拨弄地面使食物四处飞溅
众雏鸡才得以吃到精巧的碎米
我看到它们毛色相杂的头颅起伏不止
犹如激烈讨论食物和天气抑或今日的见闻
它们的身后是刚刚爬上绳架的瓜菜藤蔓
透过稀疏的嫩枝和浅绿的叶尖
鸭和鹅摇晃的身躯次第而来
那白色的羽毛经过溪水浸泡 显得如此清纯
使喙部金黄可鉴 君子般的步伐渐行渐近
没有必要去理会鸡们的美味佳肴
那垂吊着的食囊已是满载鲜美的鱼虾和螺虰
鸭鹅齐声歌唱 高低之音犹如交响乐的不同声部
它们悠然自得地走进禽舍的时候
众鸡已啄食完地上的碎米谷糠
我断然吆喝 那只火红的公鸡带领它的同类
也是三三两两地向禽舍走近
此时我第二次点燃烟斗
关好禽舍竹木相间的门扉
遥望朦胧的山下已经是灯火点点
那依稀点缀在山间的炊烟 于微风中摇晃
十、雨夜送客
友人于仲夏傍晚携新酒而来
正值我后山菜园丰收之时
以朋友之新酒就园中之新菜瓜果
至掌灯时节已有八分醉意
友起身披衣告辞归家
山中不知何时细雨纷飞
友笑谓雨中夜行更是另番风味
与友相携 各自手执燃着的松枝
送客至房前院外山坡转折处
友挥手而去 嘱我关注他到家的信息
我回应时 他已山歌响起
那茂盛的松火消失在黑夜之中
友人房舍在对面山上稀疏的林间
白色的墙垣在日间的阳光中
透过层层叠立的作物和果树隐隐可见
不去羡慕他夜行的怡然自乐
这细雨兀自在松火的亮光里
飘若浮尘 打不湿我单薄的夏衣
我立于种植密集的山坡最高处
友人的歌声终于也消失在雨夜里
大约半个时辰 我看到对面山上有火光摇动
那火光在仲夏的微风中摇动
呈现出明亮的尾翼 左右相随
我欣喜地以手中的松火回应
友摇动三次 我亦摇动三次
而后 友开门入屋 我也转身走入庭院
将纷飞的细雨独自留在凉爽的夏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