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书德
从五莲山一路逶迤下来,赶到日照市区的时候,天色已近擦黑。海风摩挲着一身晚装的滨海城市倚在霓虹里吐纳呼吸,神秘、异样、祥和。若能从高空俯瞰她的身姿,该是一位长发泻肩拂海,拎一袭紫罗兰长裙轻吟踏浪的少女形象吧。
本来打算住在车站附近的城区宾馆,可接车的于师傅说,现在来日照旅游的人都住在乔家墩子一带临海的渔民村,和渔民们可以同吃同住同赶海,感受渔家的日常生活,而且紧挨着海边,什么时候都可以下海的。
经不起异域风情的劝说,上了车子一路向东进发。出了城区,行驶了大约三十分钟才赶到乔家墩。本以为下车后就能看到意想中的海滩和渔船,可眼前却是一座座繁灯点缀的别致楼舍,一如水墨画里的天街夜市。老于说,谁能想到昔日偏僻寂寥的渔家小村,如今竟变成了热闹休闲的繁华之地呢。言语中流露出一个亲历亲为者的切身感受和自豪。原来,每年夏季的休渔季节,也正是旅游旺季,村民们就凭借勤劳和智慧打起了时间差,全村搞起了旅游民宿服务。房屋楼舍缘海岸线走势而建,装修得质朴平实,无论外观造型和室内结构都契合了人们想象中滩涂渔村的乡间质朴和原始,迎合了原汁原味的海的从容内敛和散旷自然。
村口进进出出的人说着不同的方言,有的还一身泳装抱着游泳圈刚从海里回来。于师傅把我们带到他自家的小楼前,一条大黄狗伸着舌头忽然从门帘里钻出来,吓得我们一愣,他的老母亲紧跟着从屋里出来,说不碍事的,村里的狗都统一打过狂犬疫苗了。言下之意是,即使狗咬了你也不会得疯狗病的,当然这是戏言。好在温顺的狗很是配合,只是摇了几下尾巴就走开了,它那低眉回收的眼神,大约是觉得象我们这样的游人已经见的太多了。
安顿好住所之后已近夜晚十点了,于妈妈建议我们到海边走走,说:听听夜晚的海潮,吹吹海风,对你们外地整天忙于工作的人都是难得的轻松。真想不到平日只会织网操持的渔家大妈对游客的心思揣摩的还挺透彻。不知道她的这翻话是刻意说给我们听的,还是她多年来熟悉了海的习性,也想借机表达自己一份发自心底里对海的依恋和感恩之情,亦或两者兼而有之?!
走出村口子,沿主路两侧参差摆设了许多大排档,摊铺大都是年轻人开的夫妻档。家家桌明几净,灯火通明。为了吸引客人,每家都摆了电视机,不停播放体育和各色娱乐节目。我们选了一张紧挨岔路口的桌子坐下,点了白灼基围虾、葱油扇贝、酱爆海螺,还要了一份水煮牡蛎。老板娘看我们还有点的意思,就说:够了够了,点多了吃不下就浪费了,再者说,你们西部中原人又不靠海,说不定吃了还会水土不服的,先少点一些吧。上次山西来的一个小姑娘就过敏的厉害,全身通红起了很多疙瘩不说,做美容刚割的双眼皮还没有好利索,结果吃呛蟹过敏再加上海水浸泡,明晃晃肿的就像金鱼的大眼睛,还是我带她去村卫生室挂了好几瓶盐水才消下去。听后,我们彼此相视不语,心里就想到了背包里早早准备好的扑尔敏和消炎药,心底也打起鼓来,难道我们的肠胃与机体还打不过一只螃蟹和牡蛎?此时,男主人一边叮叮当当地挥舞着炒瓢一边扭头问女人,刚才丁俊晖对奥沙利文那局台球赢了没有?女的一兜身,湿润多情的眼睛火辣辣地夹了他一下说,赢了,那还能走手了。有了偶像的胜利和女人的鼓励,于是男人欢快地吹着口哨,炒勺把锅也敲的更响亮了。
乘着酒兴,我们来到海边。海在夜的安排下已渐入睡眠。空旷舒缓的沙滩在夜色里显得更加松散而慵懒,远阔的涛声里是天色的朦胧、肃穆和玄秘。风中是从海水里叛逆挣脱出来的不安分的盐,它们成群结队直扑鼻眼,为海的细节作缜密的宣传。
第二天早上,当我们再次来到海滩时,情景已与昨夜迥然不同。不到八点钟,就已人山人海,海水里沙地上,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真想不到乔家墩村一个小小的浴场竟有这么大的吞吐能力,一夜之间幻化出如此庞大的人群。人们在海水里游弋,退化成一条鱼;躺在沙滩上,引诱阳光,翕张着千万年来进化的肺自由呼吸。一个浪头打过来,人群尖叫着蜂拥奔跑,纷纷胆怯地遁逃道沙滩上,惊悚的看着波涛洪流来了又去。目睹如此人海追逐的画面,就想:为什么面对来自亿万年前故乡的问候和亲昵,人类竟显得如此胆小慌张?难道是现代文明脆弱的基因里,再也找不到大海脐血滋养孕育的粗犷和勇敢了?
登上去桃花岛的游艇,每个人都穿上了鲜艳的救生服,系安全钮扣的时候,竟倏然想起了母亲在我小时候讲的故事:出海的渔民捕到了一条大鲨鱼,剖杀时从肚子里意外扒出了一箩筐的钮扣。儿时无知,我就问妈妈为什么鲨鱼要吃那么多钮扣,母亲用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头,说我是个傻孩子。虽说故事是母亲哄我入梦的甜点,但她的本意大约是想告知我,孩子一旦离开了母亲的身边,总会遇到许多未知的意外和危险。如今,父母离开我已有二十个年头,永远走了,我再也聆听不到爹娘质朴深切的话语了。母亲和父亲二老一辈子守在大山里没有走出过小村落,也没有看过大海。但在大山的怀抱里,父亲就是母亲宽博雄悍的海;母亲就是父亲宁静仁和的海。
坐在探水的礁石上,我听见身边一对年轻的恋人正在因为爱情与生命的话题发生争执,竟然升级到彼此恶语相加的地步,听语气他们恨不得都想把对方推到海水里淹死,可看见一波恶浪汹涌扑过来的时候,女孩一个箭步窜起来吊到了男孩的脖子上,说舍不得岛上金子般的阳光和好天气,男孩双手赶紧托起她,说:我也是。可能是大海的一次诤言暗示让他(她)顿悟了情世曲折短暂吧,于是,一番别扭之后,他们又偎坐在一丛夹竹桃下,一起看远处海水与云天的千百次热烈,不分彼此,也分不出彼此。
绕岛一周,也没有寻找到逸书上记载的黄老邪炼取金丹的妙炉,倒是八仙戏海的遗物撒了一地,祭礼台、香炉石、试剑石、天女洗澡迟、梳妆台,姿态各异风物散落在海天之间,令人不禁遐想连篇。至于寻仙不见仙的凡胎肉身之憾,深感自己的尘缘太深,修行不够,也篤知来去无踪的神人和瀛洲仙境,非常人能幸见和消受,更知道大才子唐伯虎“桃花岛上桃花坞,桃花坞里种桃树”的诗句,也只是艰涩人生历程中幻想出来的一相情愿。可徜徉在日照的桃花岛上,我又真切地希望能拨开一两簇夹竹桃花,偶然撞见一脸笑意的观世音,匍匐在她佛光环绕的莲花宝座前,听她,听她海一般细腻走心的梵音;信她,信她海一样的清澈本真;拜她,拜她海一样宽阔胸襟;仰望她,仰望她太阳一般普照众生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