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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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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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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里的一把火

臧书德

走在秋天的原野上,记录丰收的文字,就像热锅里翻炒的爆米花,噼哩啪啦欢快地往外蹦。大人们忙碌又喜悦的捡拾,快而不乱。在玩童这边,心里执意惦记着的只是那解馋的“一把火”。

仲秋,最先点燃的第一把火,是烤玉米棒子的野火。风一样的童伴们钻庄稼地,爬高树,弄来秫秸枯枝,聚成堆,点火,一柱青白炊烟扶摇直上,立在天地间与秋阳对话。寻着烟味飞来的一群山雕,展翅在空中盘旋鸣叫,再往上,是碧蓝苍穹中三二朵路过的白云。大家围火而坐,人手一根插杆挑着硕大的玉来棒子,个个全神贯注,人人就像抱着“火箭筒”的战士。等不及的“猴子”抗震,啃一口半生不熟的棒子,被烫的呲牙咧嘴哇哇叫。目不转睛地盯着玉米由明黄转至焦黑变熟,收杆,吹冷,众人埋头一通啃咬,抬眼互瞅,才发现人人一副黑乎乎的嘴脸,活脱脱就是一群山里跑出来的“小妖”。

最难拿捏分寸的一把火,当属支土窑闷烤。这项操作,全过程的技术含量要求非常高,而且必须“团伙作案”。首先,是垒窑“建筑材料”的选择。众人听了总设计师“小伙夫”余粮的一番布置后,四散开去寻找理想的土坷垃。尽管田地里的坷垃随处都是,但本着优中选优的原则,必须严格遵守。一个足够大的土窑所需的土坷垃,底部的要大而硬,中间部分块头适中且软硬兼备,到了顶部封口的小坷垃,则一定要酥细易碎,这是大家选材执行的统一标准。材料齐了,就进入了重要的“盘窑”环节。每次这一重大任务都交由“瓦工”八斤主导。“八斤”这名字是他做泥水匠的爹给起的。据说,当年送他妈去公社卫生院生产,结果在半路上就顺产生下了他,平板车就中途折返,将母子二人拉回家里。他爹咧着一嘴狗屎牙憨笑,丢下手中的瓦刀,掂量掂量刚出生的大胖小子,足足有八九斤,就取了个接地气又预示发财的名字,八斤。

窑盘好了,就进入尤其关键的烧火一环。这一程序,全部由小伙夫控制。柴火必须是清一色的树枝木柴,绝不能用秫秸、豆杆等草本燃料,原因是草本燃烧后的余烬后劲不够,威力不足,不像木材的炭火,硬,有穿透力。在众人合围的注视中,整个窑体大大小小的土坷垃由灰褐转殷红,这个时刻,小队长大柱一声命令:捅天窗。小伙夫抄起烧火棍,垂直向下将窑顶酥碎的小坷垃捅落,闪开一个大口子,于是地瓜、板栗、豆荚、花生一股脑地塞进去。“封窑”。大柱又是一声令下。众人迅速抡起铁锨、镐头一阵一拍打掩埋,之所以特别强调要快,就是为了能在闷烤过程中最大限度地保留土坷垃吸附的热量。

开窑的瞬间,是漫长期待后的欣喜。尽管这期间“小妖”们各显神通,有画地作棋大炮轰小兵和六周的运筹帷幄,有捣拐的闪展腾挪,有剪子石头布的对猜智头……可每个人的心思都系在硕果累累的土窑里。那种感觉,近似于成人诗意世界里破茧化蝶的释放,又有点像春蕾刺破冬衣亲吻阳光的放肆。其实,将这种下里巴人泥土炸裂的芬芳与阳春白雪格式化的文学艺术套路作对应比较,终究无法找到令世人信服的美学契合点。总之,那一刻,伙伴们心里就一个字:恣。二贵也就是因为这种恣,放松了该有的警惕,结果被刚出窑的爆炸的栗子崩掉了一颗大门牙,以至于后来吃闷火烧窑时,即便是地瓜,也专捡破皮稀软的捏。

及至深秋,也有零星垒土窑闷烤野味的。在临近入冬的旷野上,孱弱的麦苗刚刚探身泛青,很难说清楚它们的身份,是掉队的夏?是赶早的春?当秋天这把火怂恿一缕白烟袅袅摇曳在蓝天大地间作临别赠言的时候,守望麦田的诗人说:它们是季节寄养在沃土中冬驯的文字。

如今,倒叙在记忆中秋天里的这把野逸之火,已很难在乡村的原野上找寻到。其中痛并快乐着的原由是多元化的,有农村大面积土地流转后机械化作业的挤压,有乡村不断向城镇化推进优化组合的裹挟,也有一代一代乡村青年自我剪断维系土地血脉脐带的盲目与草率……回望往昔秋天里这把纯净的野火,无论今天以哪一种方式迁徙、远离和惜别,但一个新时代阳光下的少年,心底永远该有一炬“三昧真火”的根。根基坚固了,燃烧的自信光芒,既照见前行之路,也明澈来时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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