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开的桂花显定力

大清早，是被小区楼下桂花馥郁浓香的汽浪猛烈灌醒的，空留半截游离的夜思落在尚存余温的碎梦里，像不羁脱钩的鱼。傍晚，去公园里锻炼，才发现一棵棵迟开的桂花树的裙腋里倏然就挤满了盛开的花簇，怒放、丰满、涨，美成哺乳期里年轻自豪的母亲。

之前，有网上制造搬运焦虑的小跳蚤水军说什么“桂花迟开，必定有灾”云云。此语虽为俚谚无关大碍，也甚是犯嫌。试想，即便是生灵之长的人，谁没个头痛发热感冒的节点，一剂小柴胡汤服下去，自然好了。人如此，天性敏感的一草一木一花当更是这样，此乃大道。

如今，“闪”成了现代人索取的芯片。全社会都按下了生命机体“快进键”的“智”者们，干什么都要力争一个“快”字。开车停在十字路口，红灯稍慢一秒变绿，脱口就骂，恨不得自己头上抹绿油闯过去；学生考试分数低了，提高的速度慢，心里骂老师偷工减料；病人的血糖血脂血压攀高，指标迟迟下不来，在酒友的朋友圈里发微信骂医生无能；坐在冬天空调房间的餐桌前，借着塑料温室大棚的叛逆，把来年春夏才有的青头吃了个遍……

这种“老爹抢孙子口粮”对“快”的恶劣掠夺占有，也让我想到了网上一个关乎生死令人唏嘘的段子。说，肩膀一般齐的四个赌友打麻将，因反侦察保密工作做的封闭细致，躲进斗室成一局，结果都煤气中毒达深度昏迷。各自的家属将他们运回去，误以为小命已休矣，于是都赶紧托关系快速联系殡仪馆火化，结果烧到没有任何关系排队的第四个人时，由于充足时间的畅达通风，人竟然醒了，并且还第一时间摊开手心里紧攥的“红中”说，这把是杠后开花~自抠。这样的编排，不知是否是现实生活中因无生有的一种荒诞演绎呢？

由快揣度到慢，竟也想及7000多年前河姆渡文化时期良渚古国都城遗址上的旱稻种子化石，它们能在历经近万年漫长潜行后还依然葆有生命力的胚子芽，它的穿越激活了现代人的想象和智慧。现在，这种具有超强生命力的旱稻，经过先进农业科技的改良驯化，已经在新疆的克拉玛依市大面积种植，惠泽戈壁滩与沙漠众生。它的慢和从容衍生的步履，让今人从一粒自信的种子目光里，看到了一万年前先贤对我们汹涌澎湃的恩赐和祝福。

慢，不是心怠。有一种进取叫行稳致远。今年桂花这种“老房子失火”式的迟发性怒放，又何尝不是它从稀到稠、由淡转浓、自里向外对季节和温度的从容勾兑丈量呢？！

花如是，人又何尝不是如此，社会更当亦然。故而，立足慢与快，从认知东、西方文化的角度拿出两个词来浅读，即：适应、竞争。用这两个非常直观、望文生义的词，来解剖分析东西两种文明的细节是个很宽泛的命题，需要涉及到大量社会、历史、地理、尤其是复杂的人性（动物性、魔性、神性）等心理学暗区域信息，不述。待择篇另论。

今年桂花集体迟开表达钝化的情绪价值，不知道是不是温度联合起来串供的被迫延误。不过，历史上倒有位高考成绩不佳却自信满满的书生，将自个儿的心花与志向捆绑兜售，主动把专场达人秀安排在深秋的长安城，殿后作孤傲怒放的宣言，此人就是黄巢。发榜当天，一看分数，三本线都没过，他便吟一首《不第后赋菊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蒿目世野，揭杆而起，自创为大齐开国皇帝。携菊花阵阵香气笼罩长安。然而，在另一首《题菊》诗句“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中，又多少流露出了些许不确定和不自信的心理波动。但不论如何，撇开弱化宏大的历史叙事底色不谈，单纯从自然个体生命出发，他那种“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强者意识，尽管其发力的节点再迟，但所表现出来的韧劲和定力，以及喷发瞬间所呈现的后坐力，对任何一个自强不息、勇于创业的今人来说，都富有一定的人生指导意义。

因快与慢的思绪，就牵扯到了先与后，也因此寻典故时在古人的笔记里发现了“相濡以沫”这个成语。它出自《庄子·大宗师》：“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比喻同处患难中的人能够相互扶持，给予力量，甚至彼此生命维系。又常被后世用来指喻人与人之间相依相偎、不离不弃的感情。然而，在咀嚼这一偏正词组时，发现庄子对自己亲口缔造的“相濡以沫”这一成语的诠释，也是模糊甚是矛盾的。试想，在即将干涸的小水洼里的两条小鱼儿，彼此之间争先恐后地往对方身上吐洒爱的口水，以期心爱的人能满血复活。它们都希望自己成为那条以生命之力吐出水沫的最后的鱼，让同伴在爱的加持下亮丽鲜活。但奔逸不着调的庄子，免去了它们面对死亡谁先谁后的煎熬，他随手扯过一片雨做的云，让两条鱼借雨势腾空化龙，隐形天地间，相忘于江湖。

在笃重血亲义礼的古人那里，重亲情恩情，轻爱情。爱情往往被生存、温饱、感恩、道德、伦理等元素遮蔽弱化，甚至是替代。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糟糠之妻不下堂”诸论。透过这些古训的罅隙，让我们看到了一幅幅忧伤噬心的爱情画面。

而今，以古为镜，寓言照人。同在困难处境里，用微弱单薄的温度和力量互相给力，对于人、对于感情、对于社会或许也都这般如此。相濡以沫，有时是为了生存的必要或无奈，彼时彼刻令人刻骨感动；而面对庄子形而上学为人们预留的真挚爱情相忘于江湖的至境，做出只“共苦”不“同甘”的双向奔赴，不仅仅需要坦荡、淡泊的心性，更需要对断、舍、离没心没肺、大智慧的神性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