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窗流萤

小时候，我家后院有一大片草地，四周栽着一些杨柳，还有一口方方的池塘掩映在大榕树的浓荫里。秋天的夜里，倚着西窗向外望，只见点点流萤在晚风中一闪一闪地穿梭、飞舞，时明时暗，时高时低，时隐时现，在浓黑的夜色中，留下一条条袅娜起伏的弧线，和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使宁静的夜晚充满梦幻般的色彩，显得更加美丽和神奇。

随着年龄的增长，儿时的记忆渐渐地离我远去。唯有这秋窗流萤，至今仍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那时，我刚刚懂事。在省城读书的堂姐放假回家，常伴我在后院玩耍。每当夜幕低垂、微风轻拂的时分，我们在池塘边纳凉。堂姐不仅会讲故事，而且教我读诗。记得她读诗时的音调特别好听，直到现在，我还能背诵“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水殿清风玉户开，飞光千点还去来”等描写萤火虫的名句和“萤火虫， 提灯笼。飞到西， 飞到东……”那些童谣。

堂姐告诉我，古书上记载：“腐草得暑湿之气为萤”，可见，萤火虫是腐草变的，它的头部有触角，腹部末端有发光的器官，发出绿色的光。它能帮助人们消灭危害蔬菜和庄稼的蜗牛，是一种益虫。

堂姐还给我讲“囊萤照书”的故事。她说，晋朝有一个读书人叫车胤，幼年时勤奋好学，可是家里很穷，买不起点灯的油。每当秋天，他常到野外采集很多萤火虫，然后放在透明的囊袋中照明，借萤火虫微弱的光读书。由于他刻苦努力，终于考取功名，荣宗耀祖。

这个故事给我很大的启发，我从心底佩服这个穷秀才聪明的智慧和执着的精神。

不久，我也产生捕捉萤火虫的念头。一天晚上，我和堂姐悄悄地来到树下，萤火虫在我们身边翻飞，有一只竟落在我的衣袖上。我屏住气，轻轻地将它捉住，放在手掌上玩赏。它那绿宝石似的萤光在我掌上一亮一亮，煞是可爱。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事先准备好的玻璃瓶里，后来堂姐也捉到了好几只。回到屋里，我们关掉所有的灯光，兴致勃勃地看着萤火虫在玻璃瓶里一闪一闪地舞蹈，我高兴极了，妄想要养它们度过秋天。

第二天早上，我去看望这些可爱的小精灵，发现它们竟都死掉了，我不禁伤心地哭了。

堂姐说，萤火虫的生命极其短暂，但它毕竟发过光。即使这光芒十分微弱，但照亮了黑夜，给地面上那些不起眼的花花草草带来光明，给人间所有的人带来乐趣，它们是值得称赞的。

我的心不由一颤：多么可怜的小生命啊！从此，我再也不敢捕捉萤火虫了。

后来，我上了中学，对萤火虫有了更多的了解。我知道萤火虫并不是腐草变的，它只是大自然成千上万的昆虫的一种。我还对车胤的故事产生了怀疑：一囊萤火，怎能照亮书本？再说，要捕捉到一纱袋的萤火虫，不知要花费多少的精力和时间呢。

尽管如此，我对萤火虫的好感始终没有改变。

一晃过去了几十载。当时的少年已两鬓斑白了。如今，时代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变迁，我们的城市一天天地长高，一天天地繁荣。每当黑夜来临，我独坐在西窗下，眼前只有霓虹灯的光束在钢筋水泥铸成的高楼大厦之间流动，只有汽车的轰鸣声、人群的嘈杂声传来令人浮躁的音韵。哦！我再也看不到柳树、池塘和草地，再也寻觅不到曾让我梦牵魂绕的秋窗流萤了。

世上的事往往这样：拥有的可能失去，失去的只能回忆。在这“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的秋夜里，我怀念我的萤火虫，怀念这些黑夜里的光明使者。

萤火虫是微不足道的，但敢与秋风抗争，它们扑击着翅膀，展现自己的辉煌；萤火虫根本无法与星星、月亮媲美，但它们还是释放自己的全部能量，不停地发光、发光，直至耗尽生命。在这大千世界里，如果没有它们的共存，哪有五彩缤纷的景象呢？渺小的事物不一定渺小，短暂的生命未必短暂，它们同样是一道风景，同样是一缕光亮，同样是一种追求，同样是一种美丽。

我还想起那位远在异乡的堂姐，不知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是否和我一样，怀念着过去，怀念着萤火虫……

          （首发于《浙江散文》201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