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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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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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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池巷的记忆

谢池巷的记忆

张绍光

谢池巷是温州老城一条普通的小巷,既没有繁华的商店,也没有拥挤的人流,但它历史悠久,古迹众多。虽然许多人物,许多故事,早就掩没在岁月的风尘中,但在我的脑海里,却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史书记载,东晋永初三年(公元422年),谢灵运任永嘉(今温州市)郡守。他喜爱永嘉山水,在积谷山下建造府邸,开凿水池。落成后,迎来眷属到此居住,人称“谢村”,水池取名为“谢池”。谢池巷因此得名。

据温州籍考古学家夏鼐先生考证,在城区郡治旁边东公廨,即如今的温州市实验中学校园内有“春草池”。在那里,谢灵运写了“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千古名句。由此推断,“谢池”和“春草池”是两个不同的地方。

到了清代道光年间,在湖南任“粮储道”的永嘉人张瑞溥,因病辞官,回归故里,在“谢池”旧址旁,购地十余亩,复建“池上楼”,同时增建“怀谢楼”、“春草轩”、“飞霞山馆 、“鹤舫”等建筑群,形成颇具规模的私家园林,取名“如园”,大门两旁有“青草池塘仍旧迹,东山风月绘名园”的楹联。后来,文人墨客纷纷在此吟诗作赋,留下许多名篇佳作。

我出生于谢池巷,我的童年和少年都在这里度过。记得当时巷中央有一条小河,两旁是参差不齐的民居,河上时有船只穿梭而过。我和同伴们经常在河边嬉戏,有时还爬上停泊在树下的小船。有一次,我不慎跌落河中,幸亏被一位船工救起。为了此事,还遭到父亲的一阵毒打。为了方便两岸居民来往,有人出资在河上建造了一座石桥,名叫“大兴桥”。

谢池巷不长,大概只有400多米,一头连着解放南路,另一头是积谷山。此山不高,像一堆囤积的稻谷。谢灵运的府邸就在山下,不远处是“东山书院”的遗址,四周有历代名人的摩崖石刻。上世纪30年代,著名学者夏承焘先生搬到东山书院旁,以"谢邻”自居。夏先生是唐宋词学的开拓者和奠基人,著作颇丰,影响深远,胡乔木曾经赞誉他为“一代词宗”。

小时候,我们这些孩子贪玩,积谷山简直成了我们的“天堂”。上山的石阶不走,喜欢顺着东山书院后面的峭壁爬上去。峭壁很陡,长着扭曲盘结的藤条。我们握紧藤条,一步一步攀援而上,稍不小心,就会跌落。有一次,刚下过雨,我们结伴去爬山,我最先上去,第二个小孩爬到一半,握住湿漉漉的藤条,手一滑,不慎掉了下去,第三个小孩也被拖累,一起跌到地面,幸亏伤得不重,仅擦破皮,流了血。

这件事非同小可,那两个受伤的孩子一口咬定是我“带头”,父亲没法,赔了药费,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还禁闭一天,不让我出门。

岁月更迭,季节轮换,时光在这条古老的小巷里悄悄流走。

春天的早晨,我们穿过朦胧的雾气,沐浴在清新的空气里,看小桥流水,听桨声咿呀。夏天的夜晚,孩子从自家搬出竹椅、凉席,三三两两来到巷口乘凉。那时,没有电扇,也没有空调,和风阵阵,清爽宜人。在微弱的星光下,有时,大人们给我们讲故事,有时,小伙伴们玩游戏。我喜欢数天上的星星,但数来数去,永远也数不清。大人们说,既然你“数不清”,就不要数了,但我还是不罢休,总想要搞清楚。冬季的夜里,气候寒冷,我们都不出门,但窗外传来的吆喝声,引起我浓厚的兴趣。那些挑馄饨担的人敲着竹梆子,高喊“买馄饨喽”,那些打更的人敲着铜锣,不停地嚷着“小心火烛,小心火烛”。他们故意把调门拉得很长,特别滑稽。我经常爬上桌子,拉开窗帘,想看个究竟。

6岁那年,我到公园小学上学了。校舍就在积谷山下,虽然再也不敢“攀藤”,但仍然贪玩。几个孩子分别扮演“三国”里的人物,拿着树枝当“兵器”,模仿当年两军对阵。我姓张,自然扮演“张飞”,吆喝一声,声若雷震,大有“吓得曹军夏侯杰肝胆俱裂而死”的气势。“打仗”过程中,难免衣冠不整,甚至有人擦破了皮,为此,受到老师的严厉批评。

记得我的班主任是王福音老师,教我们语文课。她性格温和,学识渊博,时常给同学讲童话故事,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她还要求我们发挥自己的想象,写寓言故事。在她的启发下,我跃跃欲试,写了一篇《猴子戴眼镜》的作文,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大致是讽刺那些“多此一举”的人。后来,王老师叫人把我和几个同学的作文抄好,张贴在操场边的黑板报上,这大概是我最早发表的“作品”了。

记忆中的谢池巷有一座“周宅大屋,许多同学住在里面。这是一座古老的建筑,据说有500多间房屋,30个“道坦”(院子),纵深五进,每进有成排的正屋、偏房,正屋还有楼,楼上回廊相连,好像迷宫。离我家不远的弄堂里,还有一座欧洲风格的“洋房”。“水门汀”的外墙,落地的长窗,听说是一位姓杨的医生私宅。我们常在外面玩,却不敢进入那扇威严的铁门。

谢池巷洒满了童年的笑声,留下了少年的足迹,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尽管对它充满好奇,充满疑惑,但它却给我一种莫名的欢喜。

我家搬出谢池巷后,对它的怀念却始终萦绕在心头。

人生总有许多巧合。高中毕业,赋闲在家。后来,街道为了加强对社会青年的教育,创办了夜校,让我担任初中语文教师,夜校的校址设在解南小学,而办公室设在谢池文化站,就在我的老屋内,也许这就是一种缘分。

那时,夜校的老师也不好当。学生大多数是小学毕业的闲散青年,年龄与老师相差不大,难以管教。记得一位女教师在上课时正在朗诵课文,教室后排的某个学生用弹弓偷袭,石子击中她的右眼边缘,当场出血。她疼痛难熬,流泪不止,同事们将她送往医院。校长当即过来调查事件,却无人承认。还好,伤势不重,没有酿成大祸最后不了了之。

几年后,我离开夜校,到工厂上班,就很少去谢池巷了。

如今,往昔的谢池巷已面目全非。小河早已填平了,石桥也被拆除了,小巷也拓宽了,我曾上过学的公园小学也撤销了,一度改为幼儿园,后来成为少年美术学校。周宅大屋也拆除了,建成了一幢幢楼房。但是,“谢池”还在,“如园”还在,东山书院的遗址还在,我家的两层九间楼房以及一些老屋还在。我的记忆还在。

值得欣喜的是,温州市重视历史遗产的保护和修缮,经过改造提升,谢池巷已成为“五马历史文化街区”的组成部分。

1981年,“如园”列为温州市第一批文物保护单位。由于年久失修,“池上楼只剩下残壁断垣,破旧不堪。2000年,市政府出巨资予以修复,次年10月对外开放。修缮后的“如园”,辟为“谢灵运纪念馆”。馆内陈列着谢灵运塑像及他的生平事迹、诗歌作品等资料,展现了他卓越的才华,同时也彰显温州深厚的文化底蕴。纪念馆里新建的亭台楼阁,星罗棋布;假山奇石,错落有致;水榭回廊,曲径通幽;一年四季,繁花似锦。

1992年,积谷山“摩崖石刻”也列为温州市文物保护单位,此地原有摩崖石刻50多处,现仅存“云根”、“气如虹”等13处较为完整的石刻之外,其余均已损坏。

近年来,有关部门重建了“东山书院”,门口恢复了当年的楹联:“吾人歌咏唱康乐;自古江山说永嘉”。此联上句出自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康乐即谢灵运),下句赞美永嘉山水,自古以来名扬天下。此外,积谷山上的“谢客崖”、“飞霞洞”、“古樟树”等古迹也得以保护和修缮。

每当我经过谢池巷,不禁深情地多望几眼,总想在那斑驳的墙壁上,在那尘封的砖缝里,寻找童年的踪迹,唤起沉睡的记忆。这里的一切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既蕴含着厚重的历史,又跳动着创新的脉搏,此时,不由想起少年时,父亲曾教我“如园”旧主人张瑞写的一副对联:“楼阁俯城隅,一角永嘉好山水;风流思太守,千秋康乐旧池塘”。

这也许是对谢池巷这条千年古巷地理位置和人文历史最好的诠释。

 

 

(《浙江散文》,2021年第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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