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先生

张绍光

舒曼先生是我去英国北部苏格兰旅游时陪同的导游，他是格拉斯哥旅游社在当地聘用的中文翻译兼导游。

初次见到舒曼先生并没有什么好的印象。我们从阿姆斯特丹乘坐飞机到格拉斯哥，从机场出来，远远看到一个英国人在人群中晃动着一个牌子，上面用歪歪斜斜的中文写着“欢迎中国浙江观光团”，此人就是舒曼先生。

看到我们一行，他显得特别高兴，弯着腰，又是鞠躬，又陪笑脸，并用中文自我介绍：“敝人名叫舒曼，愿为各位效劳。”他把“敝人”两个字说得特别重，我不禁哑然失笑，他俨然像洋人里的中国古董。

我仔细打量眼前这位英国男子，他50来岁，1米80左右的身材，背部有些佝偻，走路时，习惯低头弯腰，显出一副毕敬毕恭的样子。他穿一套深灰色西服，系一根红色领带，但衣裤上沾有污痕，且有皱褶，显然没有烫洗过，领带也系得不整齐。说实在，我既不喜欢他那漫不经心的打扮，也不喜欢他那奴颜卑膝的神态。

然而，就在短短几个小时里，我竟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舒曼先生待人热情而真诚。当我们乘坐中巴前往旅馆时，他主动为队伍中的年长者提箱包，拎行李。安置完毕后，又大步跑到车前，打开车门，弯着腰，迎候我们上车。到了旅馆，又抢先跑出去推开装着弹簧的玻璃门，用身子挡住，让我们依次进入，自己最后关门进去。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微笑，没有一丝倦意，好像说，这是我应该做的。饭后，我想给伦敦的朋友打个电话，却看不懂投币电话的英文说明书，只好请舒曼先生帮忙。他连忙跑过来，教我使用电话的方法，直至挂通伦敦的长途才离开。另一位同伴要邮寄一个包裹到西班牙，他又主动要求代办。这一切貌似琐碎，但对身处异国他乡的游客来说，心中觉得特别温暖。

第二天，舒曼先生带我们游览格拉斯哥的名胜风景。一路上，他滔滔不绝地向我们介绍，在英国的历史上，苏格兰曾是一个独立的国家。1753年并入英国版图。因此，苏格兰有自己的货币，有自己的“国花”，甚至有自己的“足球队”。早在17世纪，苏格兰人从美洲输入烟草、食糖、棉花和亚麻，进行转口贸易，商业逐渐繁荣。到工业革命时期，格拉斯哥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工业城市之一，这里的造船、机械、钢铁工业特别发达。

舒曼先生风趣地说，苏格兰人虽然说的是英语，但与伦敦等地的发音不一样。苏格兰人的民族自尊心强。如果有人问一个苏格兰人：“你是英国人吗？”对方肯定会反驳说：“我是苏格兰人。”

舒曼先生知识渊博，谈吐风趣，每说一个话题，总要引出一段故事，让人听得津津有味。听他的讲解，简直是一种享受。

乔治广场是格拉斯哥的中心，广场四周的建筑物，大都建于维多利亚时代，以市政厅最为雄伟。广场上高高耸立着苏格兰几位伟人的雕像。舒曼先生指着一座雕像介绍，这是著名的发明家瓦特。他出生于1739年1月19日，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重要人物，他制造的蒸汽机，在工业领域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开辟了新能源时代。后人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发明家，把功率单位定为“瓦特”。

另一尊雕像是英国文学家司各特。对这位作家，我相当熟悉。年青时读过他的小说《艾凡赫》，后来，他那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长诗《湖上美人》，又使我沉醉在苏格兰瑰丽的景色中。

站在18世纪苏格兰诗人罗伯特• 彭斯雕像前，我的心情分外激动，不由哼起他那首脍炙人口的歌曲《友谊天长地久》：“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怎能相忘，友谊天长地久……” 这首歌曾出现在《魂断蓝桥》、《风云人物》等影视作品中，后来被译成多国语言，广为传唱。

舒曼先生说，苏格兰对人类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除了瓦特发明的蒸汽机外，贝尔发明的电话，贝尔德发明的电视机，都是人类进入文明社会的标志。至今，全欧洲使用的电脑，有三分之一是苏格兰生产的；全欧洲生产的集成电路板，也有百分之二十五来自苏格兰。

他接着说，苏格兰人才辈出 ，经济发达 ，和重视教育有密切的关系。早在1696年，苏格兰议会通过法律，规定每个教区设立一所学校，从此，建立了自己的教育制度。工业革命时期，苏格兰有5所大学，在校学生最多时达到5000多人。

我们到格拉斯哥大学参观。这是苏格兰最大的高等学府，创办于1451年。走进大门，看到一个纪念碑，碑上镌刻着大学的校史和创办人名字。大学建在一个有斜度的山坡上，校舍建筑具有古典风格，一幢幢楼房呈现多姿多彩的特点，式样没有重复。登上宽敞的平台，格拉斯哥城的景色尽收眼底。

校园内的亨特斯安博物馆，是格拉斯哥最早建立的博物馆，舒曼先生带我们观赏馆内收藏的伦勃朗、鲁本斯和惠斯勒等大画家作品。他对这些油画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又有独特的见解。此刻。我感觉他不仅是一个导游，而且是一位令人钦佩的艺术鉴赏家。

格拉斯哥大学图书馆拥有100万册图书，在苏格兰也是首屈一指。我们来到时，学生们正在考试，校园里一片宁静。在这里，我们看到一些中国留学生，有来自中国大陆的，也有来自香港、台湾的。

格拉斯哥的交通博物馆也很有名气。博物馆共有二层楼。一楼展现最古老的交通运输工具。从最早出现的马车、自行车到旧式的火车，从小舢板船到现代化的兵舰，都可在这里找到。舒曼先生说，以前坐这样的马车到伦敦，要走10天。那些二十年代制造的老式汽车千奇百怪，体积大、速度慢，不能和当今世界的汽车相比。他还告诉我们，格拉斯哥是最早修建地铁的城市之一，博物馆里保存当年的地铁车厢。在楼上展厅，我们看到几十艘不同年代制造的船。1805年，格拉斯哥就能够制造各种大船、兵舰，本世纪中期才有所衰退。许多交通工具还刻着“VR”字样，表明是维多利亚女皇时代的运输工具。

从交通博物馆出来，我们观赏老城区市容。这里很少看到高楼大厦，房子一般4层，大部份用石头砌成，至少有百年历史。苏格兰石材资料丰富，因此，当地人因地制宜，用石头建房，别具风味。

回宾馆途中，舒曼先生送给我一张五英镑的苏格兰货币，画面绘有老鼠和玫瑰。他说，苏格兰有自己的货币，这张货币的图案是根据一位名叫鲍恩希的苏格兰诗人写的一首诗的诗意而设计的。我回送他一张五十元面额的人民币。他十分高兴，翻来复去地观看，指着背后的图画，问我是什么地方的风景。我告诉他，这是中国黄河的壶口瀑布。

“黄河？”他睁大眼睛，翘起大姆指说：“不简单，中国的母亲河。”他告诉我，他向往中国，为此，花了整整三年时间学习汉语，如今，不仅能讲，还能用中文写信。他知道中国的黄河长江，泰山秦岭，只是没有去过。但他坚信，总有一天会去看看这个伟大的国家。

第三天下午，我们要离开格拉斯哥到伦敦。舒曼先生送我们到机场。办妥了乘机手续，一个同伴突然发现自己的照相机遗忘在旅馆。舒曼先生得知后，立即和我们下榻的旅馆通电话，他自己乘坐出租车返回去取。在我们即将登机的前十分钟，舒曼先生提着相机，气喘吁吁地赶到，交还给同伴，我发现他的额角渗出汗珠……

和我们道别后，舒曼先生才依依不舍地离去。望着他的背影，我不由想起十八世纪苏格兰作家柯布什诺特的名著《约翰·布尔的历史》一书中的主人公，那个头戴礼帽、足蹬筒靴的英国绅士约翰·布尔。

“布尔”（bull）在英文中意为“牛”。因此，人们通常把英国人叫作“约翰牛”。舒曼先生不就是一头“约翰牛”吗？他谦虚好学，孜孜不倦，有一股“牛劲”；他勤劳善良，默默无闻地奉献，又具有牛的风格，牛的品德。

什么时候，我再能见到舒曼先生呢？

（原载本人著作《海外风》，2024年1月修改于温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