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花开

初秋时节，我来到永嘉县岩头镇芙蓉村。这个村始建于唐代末年，村里的三座高峰，宛如三朵含苞待放的芙蓉，人称“芙蓉三冠”，因而得名“芙蓉村”。经历过千年的风雨洗礼，承载了千年的沧桑巨变，如今，古村焕发青春的魅力，每年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游客。

从村口出来，绕过几条巷子，看到田野上的紫薇树密密匝匝，连成一片。树上的紫薇花，迎着秋风，恣意绽放，与蓝天白云、绿水青山相互映衬，灿如红霞，美不胜收。那如火如荼的场面，让人赏心悦目。

我曾多次去芙蓉村访古寻幽。这次到访，想不到意外遇见紫薇花开的盛景。

对于紫薇花，我并不陌生，记得10多年前到湖北襄阳的情景。时值深秋，街道两侧随处可见紫薇树，繁盛的花朵开满枝头，树冠葱茏，巍然挺立，红云覆盖，光彩夺目，朋友告诉我，紫薇花是襄阳市的市花，襄阳的“中华紫薇园”更是壮观，是观赏紫薇花必去之地。

次日，我迫不及待地乘坐25路公交车前往，果然名不虚传。这是一个以种植紫薇花为主的专类植物园，占地面积达 15000 亩。园中培育野生紫薇和驯化紫薇20 多个品种，拥有紫薇水街、紫薇慧谷、紫薇广场和紫薇园林等景观，还有树龄达数百年的“紫薇古桩”。襄阳市将“紫薇文化”与“园林景观”融为一体，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眼前又见紫薇花，我的心情特别兴奋。徜徉在花丛之中，仿佛置身于一片红色的海洋。椭圆形的绿叶子间点缀一个个花苞，每个花苞簇拥着几朵鲜红的花，花中藏着淡黄色的花蕊，色彩特别鲜明。微风拂过，花枝摇曳，淡雅的花香与清脆的鸟鸣，交织成一曲悠扬的乐章。漫步其中，每一步都踏着诗情，每一眼都充满画意，似乎听到遥远岁月里传来的呢喃细语。

仔细观察，我发现紫薇树的树干与别的树木不一样，有的筋脉外露，有的新鲜明亮，最明显的特征没有树皮，洁白而光滑。轻轻地抚摸，手感特别好，而且树枝微微颤动，因此称为“痒痒树”。俗话说，物以稀为贵。正因为这些独特之处，人们增添赏花的情趣，更加喜爱紫薇花了。

看来，这一大片花海具有强烈的冲击力和吸引力。虽然烈日当空，天气炎热，仍然阻挡不住游客热情。他们冒着酷暑，穿梭在花海之间，尽情地玩耍。孩子们在嬉戏，有的拿着水枪相互追逐。女孩子喜欢摆着姿势拍照，有的特意穿上汉服，打扮成古代的仕女。还有人打着“遮阳伞”，说说笑笑，指指点点，尽管大汗淋漓，也不愿离开花丛。沉浸在美丽风景里笑容，就像紫薇花一样的灿烂， 从眼前里飘过，牵动我温暖的思绪。

也许是紫薇花娇嫩动人，太惹人喜爱。我远远地看到一位中年妇女，悄悄地摘下一朵紫薇花，捧在手心，小心地呵护着，风一吹，花瓣宛如一只只粉蝶纷纷飘落下来，草地上，小路旁若隐若现地散落着一片片带着芬芳的落红。此时，几个小朋友奔跑了过去，蹲下身，轻轻拾起那些掉落的花瓣。这一幕，我感到特别的温馨。

路边有一个木头搭建的亭子，由于年久失修，有些破损，但还能抵挡灼热的阳光。我进去“避暑”时，已有许多人坐在长凳上休息聊天。听他们的话音，有外地游客，也有本地居民，话题自然是紫藤花。一位村民说，村委会为了整治家居环境，打造美丽乡村，腾出50多亩土地，委托永嘉县楠峰文旅有限公司策划，建设“紫薇观光园”，其品种是美国天鹅绒紫薇花，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园丁们用辛勤的汗水灌溉出美丽的花朵。他还说，8月份是紫薇花最佳观赏期，花期将一直持续到秋末。

有关资料记载，紫薇原产于中国，是一种适应性比较强的长寿树种，已有几千年的栽培史。唐代时，长安宫廷内就栽种紫薇花，以显示其高贵。诗人白居易的《紫薇花》写道：“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 诗中描绘了宫中丝纶阁、钟鼓楼等景物，指明当时诗人正在宫中值班，面对紫薇花 而“独坐”，感到寂寞难耐，叙事清晰、说理明白。晚唐诗人杜牧《紫薇花》则别具一格：“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他颂扬紫薇花不与百花争春的谦逊品格和淡雅高洁的风骨。

值得注意的是，白居易和杜牧都担任过中书省的“中书舍人”，这是唐代最高的政务中枢的长官，唐玄宗开元元年（公元713年），“中书省”改名为“紫薇省”，从此，“紫薇”也成了官名。因此，他们以“紫微郎”自称，流露出自豪和荣耀的心态。

到了宋代，紫薇花简直成了人们心中美丽的仙子，诗人们对它情有独钟，纷纷赋诗赞美。

晏殊《清平乐》中写道：“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 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这是晏殊眼中的紫薇花，在一方庭院中，秋风乍起，梧桐叶落，紫薇花残，斜阳朦胧，诗人一边赏景，一边饮酒，目睹双燕归去、感觉银屏微寒，内心不由产生一种淡淡的忧伤。

杨万里《疑露堂前紫薇花两株，每自五月盛开，九月乃衰》中写道 “似痴如醉丽还佳，露压风欺分外斜。谁道花红无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这是杨万里眼中的紫薇花，不畏风霜，一枝独秀，花红百日，甚至半年。因此，紫薇花又有“百日红”之称。

苏轼《次韵钱穆父紫薇花》中写道：“虚白堂前合抱花，秋风落日照横斜。阅人此地知多少，物化无涯生有涯”。这是苏轼眼中的紫薇花。前两句说，种树人早已不在，紫薇树却已“合抱”，俨然成为“古木”，后两句是“神来之笔”，感叹紫薇树伫立百年，而来来往往的人如今安在？

陆游《紫薇》中写道：“钟鼓楼前官样花，谁令流落到天涯？少年妄想今除尽，但爱清樽浸晚霞”。 这是陆游眼中的紫薇花。本来身居宫廷的“官样花”，如今却和自己一样流落天涯，诗中流露出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情绪。

紫薇花以顽强生命力、淡泊情怀，映照诗人内心世界。诗人们借花抒情，但由于境遇不同，心情各异，表达的情感并不相同，晏殊之“闲适”，杨万里之“雅致”，苏轼之“沧桑”，陆游之“感慨”，各有千秋，同样具有吸引力和感染力。

南宋时期的王十朋是温州乐清人，他年轻时写了《紫薇》一诗：“盛夏绿遮眼，此花红满堂。自惭终日对，不是紫薇郎。” 当时，王十朋颇负文名，有《梅溪集》54卷传世，却未能出仕。面对紫薇花，不由产生仕途不顺的焦虑和苦闷。后来，在南宋绍兴二十七年（公元1157年），他终于考中进士，当时已45岁，可谓大器晚成。。

坐在亭子里，久久地凝视着遍地繁花，我心中有一种莫名感动。脑海突然跃出印度诗人泰戈尔《飞鸟集》中的诗句：“生如夏花之绚烂”，这不就是紫薇花的写照吗？在春风吹拂，群芳争艳之时，紫薇花沉默无语，不露声色。在烈日如火的盛夏，它却开得热烈，开得灿烂，为萧瑟的秋天抹上鲜红的色彩，为寂寞的大地增添浪漫的情调。

不像春天里的桃花绚丽多姿，不像夏天里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像秋天里菊花溢满生命的蓬勃与热情，也不像冬天里的梅花“凌寒独自开”，具有坚贞不屈的品格。紫薇花在炎炎夏日里，在炙热的土地上浴火重生，倾情绽放，显示生命该有美丽，谁能说这不是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很多时候，我们只看到紫薇花朵朵相拥，花团锦簇，而忽略了它骨子里透露着坚韧和高洁，我们只是感受紫薇花给我们带来愉悦的的心情，而忽略了它灵魂深处执着的信念，倔强的性格和奉献的精神。明代的薛蕙说的好：“紫薇花最久，烂熳十旬期，夏日逾秋序，新花续放枝”，每个人都要像紫薇花一样，向着阳光，沐浴风雨，绽放出人生的美丽和辉煌。

                             （写于2024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