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魅力在于创新

古往今来，有成就的诗人在创作上总是不肯蹈常袭故，而是刻意求新。辛文房在《唐才子传》上记载这样的故事：崔颢“游武昌，登黄鹤楼，感慨赋诗。及李白来，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无作而去。”李白是一位才思敏捷的大诗人，他为什么“无作而去”，大概他写不出有新意的作品，便搁笔不写了。

打个通俗的比方。冷饭炒了又炒，吃起来总觉得乏味；老话说来说去，听起来总感到厌烦。写诗亦然。对人家已经写过的东西，如果照搬照抄，人云亦云，读者就会感到索然寡味。所以，写诗应不落窠臼，不落俗套，要用自己新的感受去发掘新的诗意，用新的方法去提炼新的诗句，正如伊萨柯夫斯基在《谈诗的“秘密”》中所说的，“……用新的方式去表现它，用新的、自己的内容去充实它；从一个新的方面去说明它，能够从另一种性质和另一种意义中去显示它。这种性质和意义自然要和过去已经用来表现过它的不同。”

  古典诗词中写“春风”的警句妙语不少。但诗人们在描写中都能独辟蹊径，很少有雷同的。贺知章云：“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咏柳》），比喻奇特而新颖；李贺云：“东方风来满眼春”（《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写出春风给人间带来蓬勃的生机；丘为云：“东风何时至，已绿湖上山”（《题农父庐舍》），给春风添上了色彩；冯延已云：“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谒金门》），清新隽永，朴质自然；僧志安云：“吹面不寒杨柳风”（《绝句》），又是别有一番情趣。罗隐的《春风》云：“也知有意吹嘘切，争奈人间善恶分。但见粃糠微细物，等闲抬举到青云。”诗中说，春风不分善恶，把那些无用的“粃糠细微”之物都抬到青云之上。显而易见，作者诗中蕴藏着针砭时政之意。

  写枫叶的古诗也很多。杜牧的“霜叶红于二月花”（《山行》），说霜叶比“二月花”更红，很有新意；王实甫写恋人分离时写道：“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西厢记》），说离人的眼泪把枫叶染红，眼前的景物和心中的感情融洽在一起。同样写枫叶，王实甫并不比杜牧逊色。但杨万里的《秋》也不同凡俗：“乌桕生平老染工，错将铁皂作猩红。小枫一夜偷天酒，却倩孤松掩醉容。”诗人用拟人手法，说枫树偷吃了天上的仙酒才脸颊通红，它感到不好意思，忙拉过松树的枝干掩遮醉容。这多么富于情趣。

  再如写落花。孟浩然云：“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春晓》）；晏几道云：“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临江仙》）；欧阳修云：“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蝶恋花》）；虽然句中都流露出伤春、寂寞之感，但表现方法不同，或用对比，或用拟人。《红楼梦》中林黛玉的《葬花词》写道：“花谢花飞飞满天，红销香断有谁怜？……”从落花想到自己的身世，更是伤感。清代诗人龚自珍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已亥杂诗》其五），赋予落花以精神，在所有咏花的诗词中出新脱俗，峭拔不凡。

  春秋有代序，草木有荣枯。对自然界的现象，各人的感受均不同，即使写同一题材，前人已有名篇，后人未必没有佳作，关键是在于不断创新。

  送别是古典诗词中常见的题材。王维的《渭城曲》历来受人称道：“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微雨过后，轻尘不扬，在柳色青青的客舍边，诗人与将到安西去的元二依依惜别，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劝朋友尽情畅饮，因为西出阳关之后，再无故人相伴了。诗中感情多么真挚。

  高适的《别董大》却另有一番情味：“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诗人笔下的景物是悲凉的，天昏地暗，风吹雪飞。当自己和朋友董大即将离别，勉励他要胸怀豁达，不要悲愁。整首诗写得含蓄且婉转。

  再如李白的《望庐山瀑布》和徐凝的《庐山瀑布》是内容相同的风景诗。李白在前，徐凝在后。李白的诗脍炙人口，流传甚广，“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照理说，徐凝应退避三舍，不必“班门弄斧”。但是，他不畏名家，斗胆地也写了一首：“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

  徐凝的这首诗受到白居易的赞赏，也遭到苏轼讽刺挖苦说：“飞流溅沫知多少，不与徐凝洗恶诗。”公平地说，徐凝的诗也有其独创性。它不仅写出了眼中所见、耳中所闻，而且将瀑布的颜色、形状、势态都描绘得出神入化。

古代诗人和诗评家都提倡诗歌的创新。

黄庭坚说：“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终逼真”，戴复古认为，诗人写诗“须教自我胸中出，切忌随人脚后行”，元好问主张“纵横自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姜夔说诗人应该“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自不俗”。他还说：“一家之语，自有一家之风味，如乐之二十四调，各有韵声，乃是归宿处。模仿者语虽似之，韵亦无矣。”

  每当我们读到有新意的诗作时，精神为之一振。就讲秋天吧，自宋玉写出“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之后，悲秋几乎成了文人墨客传统的情调。唐代诗人刘禹锡却独树一帜，他的《秋词》为秋天唱出了热情的赞歌：“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你看，秋高气爽，晴空万里，一只白鹤，穿云直上，诗人纵目远眺，诗情澎湃。全诗不仅充满蓬勃的生机，而且感情奔放，格调高昂。

  陆机在《文赋》中说：“谢朝华之已披，启夕秀于未振。”意思是早晨开的花朵已经枯萎就让它凋谢，晚上未开的花蕾让它盛开。这两句话讲得十分生动形象。让我们的诗少一些模仿，多一些创新，以新的形式，新的语言，新的形象去反映生活，去感染读者的心灵。

  诗的青春在于永不停步的发展，诗的魅力在于永无止境的创新。

      （首发本人所著的《古诗艺术探胜》一书，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