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村庄史（八首）

一个人的村庄史（八首）

张守刚

栽秧和搭谷

在村庄的午后

季节分辨出无数个我

一会儿捞起裤腿

我插秧的手法笨拙

转眼又搭谷了

我有用不完的力气

从村东到村西

我的那些年赤着脚

脚趾抠着泥土的血管

不去管硌脚心的石子

其中有一颗

是我脱落的牙

红柿子的悬挂

霜风还没有开始紧

故乡的楼头

泥土已经板结

柿子的红有些尴尬

我不会把它拿到嘴里

风可以啃噬

歪歪倒倒的树木

挂着一丁点夜色

就穿过虚妄的尘世

我还在梦里捏着

柿子的浑圆

叹着没有颜色的气息

今夜的酒里看不见故乡

风吹又过了一年

故乡的山和水

开始冷了

这时的酒是好东西

用它来煨暖自己

不去听窗外的风声

不去管风有多冷

故乡在那头沉默

用枯草发声

干瘪的黄色

让泥土不好意思

酒依旧荡漾

酒里没有故乡

还是落叶

去年的时光覆盖在今年

落叶还是落叶

经脉依旧看得见

不会等到干枯

泥土就睡了

这一场雨加重了罪孽

空气里飘着腐烂的气息

不用说出落叶的姓氏

大地的血管血脂浓了

慢下来的风吹

躲在那块大石头后面

悄悄捡拾一片

或者更多片迷路的树叶

我没有答应他做一个石匠

铁锤敲打石头的声音

充满了许多个这样的下午

山谷里只有他弯曲的身影

叮叮和当当

忽略风忽略站立的草木

那时的父亲已经老得不成样子

他一直让我继承他的衣钵

别浪费了我这一副好腰板

我没有答应他做一个好石匠

空把这壮硕的肉身典当

在苍白的纸上

抵挡尘世

我一直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风中麻柳

孤鸟哀鸣

河水断流

故乡的那条小河边

那棵麻柳树

已经老胳膊老腿

在风中尴尬

枝丫间的鸟巢边

空着巨大的田野

看天空洒下委屈的泪

这个冬天的乡间

寂静得多么不真实

风中麻柳捶着疼痛的腰

看着一个一个父老乡亲

躺着身子离开

不随便说乡愁

大概在几十天前

我特意拐弯抹角

去看了我曾穿过开裆的地方

天空流着鼻涕

大地蜷着身子

空荡荡的村野

显得很不真实

流水不是那时的流水

清风里多了沉重的喘息

周围的山的确大了

可惜空得看不见牛羊

这样的时候

不要轻易说出乡愁

我捂住胸口

愿意倒在这里

还是当年出生的模样

一座村庄的静寂

大山哑默  河流干涸

村庄静寂的午后

一只狗也没有

田野里只剩下

齐腰的枯草

它们无辜的眼神

让人多么心痛

很久没有回到这里

它已经不认识我了

只能默不作声

用陌生的目光

偷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