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将文献给我最敬爱的父母和所有开垦北大荒、建设北大荒的第一代北大荒人
我祖籍山东,生长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三师十八团,现在叫友谊县。58年父亲从部队转业来到了东北。后来我母亲抱着我八个月大的姐姐也来了。父亲住集体宿舍,母亲也住集体宿舍。
垦荒人冬天刨冻方,夏天挖水利,不停地开荒、种地,盖起了一栋栋砖房。原来只有几间草房的荒原从此变了样。我家也有了房。
我家房子小,面积不足十平米。因为我家人口少,分不到大屋。新盖的砖房格局是这样的。一栋房子里有四个大门,一个大门里住四家。进了门,就看到一条走廊通进去,靠近大门的两侧各是二个大屋,住着二家人口多的家庭,后面是二个小屋。经过大屋往里走,会看到四个灶台,左右各二个,每家一个。过了灶台左右各有一个小后屋。我家在西边的一间。小后屋在北面,窗户很小,白天也很难进来阳光,一进去白天也要开灯。有时母亲抱姐姐去邻居家串门,姐姐就赖在人家不想回。那时买什么都有限额的。买布、买棉花要凭票,买粮食用粮本,超过限额就买不了啦。大人见面聊的最多的是粮食。见面聊天都爱问:你家里几口人?粮食够吃吧?
姐姐听多了,就学会了。如果有孩子来我家玩儿,姐姐就学着大人样儿问人家:你家几口人?你吃几斤粮?
冬天小后屋墙上结满了霜和冰,母亲为了驱寒,为了烤掉霜冰,在地上生了一个火盆。没想到差一点酿成大祸。
那时候,单位开会是常事。有一天父亲回家吃完饭又去单位开会了,母亲在灯下做活。地上火盆里煤球燃得通红通红的。
做着做着活,母亲忽然感觉异常困倦,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心里纳闷,不知为什么突然困成这样,针线活实在做不成了,只好做罢。母亲从炕上抱起姐姐,打算铺被子睡觉。可是母亲把姐姐一抱起来,姐姐的头一下子就仰过去了,这一下子可吓坏了母亲,她意识到事情不好。就在这时,父亲正好开完会到家了。他见状,一脚就把门踹开,哗啦一下把窗拉开。然后抱起姐姐就往医院跑。幸运的是,还没到医院,命大的姐姐就醒过来了。姐姐是一氧化碳中毒了。从那以后,无论冬天多冷,妈再也没在屋里放过火盆。
姐姐四岁时我哥出生了。其实在我姐、哥之间还有一个女孩,可惜不幸夭折了。这是我听我三叔和三婶说的。
我哥出生后,由于营养不良,很大了也不会走,腿软的厉害。后来父亲想出了个办法,把在部队上打行李用的带子拦在哥哥的两腋下,架着哥哥在炕上练习走路。这办法别说还真灵,坚持不懈地练习一段时间,哥哥能走路了。
自从添了哥哥,小后屋就显得更小了。重新分房时,把我家分到了大一点的房子里,原来的小屋调给了别人。我家从一门四户搬到了对面屋里。对面屋是一个大门里有二家的房子。
家不那么挤巴了,而且有了厨房。屋里地上铺着砖,一盘炕。炕通着厨房,灶台一烧火,炕就热了。
那时大多数人家里都没有什么家俱,我家也一样。当时都流行自己打衣箱,我父亲也打了二个,就摆放在地上。这二个木头大箱子,漆着红漆,相当于衣橱。里面装着一个又一个包袱。每个包袱里面都包着妈妈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有的包袱皮是妈妈从老家带来的自己纺的粗布做的。我家有一个小包袱最重要,那是一个粗布包的小包袱,粗布的花色是:浅色的底,上面打着深红的细条杠。包袱里面有一本薄书,书名忘了,在书里面夹着布票、粮票、粮本等重要物件。每次妈妈从箱子里把它拿出来,总是仔细地取物、小心地放回。还要盖好箱子盖,上锁。在衣箱子上面摆着闹表等小物件。在衣箱上方的墙上挂着父亲心爱的照相机,旁边是毛主席在延安戴八角帽的大像章。
冬天,我最喜欢家里的土炕,无论外面多冷,都不怕。回到家一爬上热炕,冻僵的身体就缓过来了。离炕不到一米的地方搭着架子,架子上放着满满的被子,我们称它是被窝垛。这就是当时家的样子了。
六六年我出生了,家里又多了一口人,和我一块来的,还有政治运动,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六六年,是多事之秋,父亲被隔离审查,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们仨,举目无亲。父亲被隔离后,不能和家里联系,母亲也不知父亲在哪里。就在父亲母亲处境非常艰难的时候,老乡徐叔来了,他一进门,就坐在炕沿边点起一根烟,抽了二口小声和我妈说:嫂子,今天我去看俺哥了。母亲眼泪噼哩扑噜落下来,说:他叔啊,那天单位来人告诉我,说你哥被隔离审查了,也没说在哪里隔离着,就走了。我想去打听打听。那天好不容易去了趟他单位,可是问人家啥,人家也不说,,只说:回家等着吧,过几天就回来了。唉!天这么冷,他也没带衣服、被子,想给他送,可是往哪送啊?母亲边说边擦眼睛。
徐叔说:嫂子,别着急,今天我去看了,俺哥挺好的。临走时候俺哥说想看看孩子,明天我想带着小英和林去看他爸爸。说着,徐叔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手绢,递给我妈。我妈一看:是我爸的手表。徐叔说:俺哥让我把手表捎回来。
母亲一看手表,心里已明白了大半,他知道这是父亲在做最坏的打算。妈拜托徐叔,要他劝父亲千万不要做傻事。徐叔安慰妈说:嫂子,放心。今天我和俺哥拉了很长时间,我开导他了,不会有事儿的。明天我来领孩子去看他爸爸。
第二天,母亲把捎给我父亲的衣服、被子准备好,都放在炕上,又给我哥和我姐穿的整整齐齐的,等着徐叔来。徐叔一来,就领着我哥和我姐去看父亲了。
我哥从此知道父亲在哪儿了。有一天他一个人灰头土脸地从外面回来了。母亲一见,忙问:林啊,你这是去哪儿了?哥说:我看见我爸了。说完嚎啕大哭起来。母亲听了,泣不成声,抱住我哥说:林哪,以后你别一个人去看你爸了啊,过几天他就回来了,妈找不见你着急啊。
父亲被隔离期间每天晚上接受审查,白天干活劳动。父亲夜里经常听见有人被打,惨叫声传来,让人不寒而栗。精神处于极度紧张状态的父亲想:难道从枪林弹雨里回来了,最终却要死在自己人手里?
尽管在隔离期间父亲受尽了审查、批判,但是也许老天觉得父亲太委屈,也许是父亲早已誓死如归,让鬼神也恐惧。最终他闯过了这一关。半年后隔离审查结束,父亲全身而返。
对此事,我有点好奇,总想问。但是父亲很少提起。但是哥却永远抹不掉那段记忆。他说父亲当年被关在***那边。地方我是知道的。从我家去要穿过一片草棵子,继续往西南走,走到一个大水泡子,绕过这个水泡子再往西,就到了。那里有个孤零零的大白房子。这房子周围原来有一大片地,外面用铁丝网围着。哥说在父亲失去自由的那段时间里他经常背着妈一个人去看望父亲。
父亲在栅子里面弯腰干活。因为他总去,就有人好奇地嘟囔: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咋总上这儿来呢?一天,父亲也看见了他,着急地向他用力摆手,往家的方向,示意让他快回去。哥只好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往家走了,那年哥四岁。
父亲时常和我说:伤心的事不要提,提了更让人伤心,多提高兴的事。
不错,人生总有起起伏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母亲的针线很好 ,小时候我们的衣服鞋子都是她做的。母亲把姐姐穿小的衣服加工改造给我穿,把父亲不穿的衣服改造得像新买的一样给哥哥穿。母亲给衣服打补丁永远都是打在里面,用和衣服颜色相近的线,一针针地缝上去。即使不得已在棉裤上打个补丁也尽量用颜色相似的布,充量半天才打上去。所以我家里尽管不富裕,可我们三个走出去永远都穿戴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为了补贴家用,母亲在房前有限的地方,养了二头猪、几只鸡、几只鸭、几只鹅。猪养大就卖了。卖猪的时候父亲找人帮忙把猪捆起来,拉到卖猪场去。卖了钱,父亲交到母亲手上。母亲拿出一些钱让父亲寄给老人。然后再拿出钱来给我们三个买棉、买布。
从我记事起母亲的脸就是苍白的,母亲患有贫血病,心脏也不好。记得小时候,家里的缝纫机抽屉里有一个小纸包,里面都是红色的粉末,母亲做活时我在边上无聊,就翻抽屉。看见这个小纸包就打开看。母亲心疼地让我快包起来,我好奇地问:这是啥?母亲说:那是猪砂,我问什么是猪砂?她说是我父亲为给她治病讨换来的偏方。母亲怕我弄洒,心疼地从我手里接过去,收起来。后来我再到缝纫机抽屉里翻着玩儿,就看不到了,换地方了。
小时候有一天,邻居们说毛主席塑像那儿来了直升飞机,我一听好高兴,要去看。母亲就给我穿上棉猴,抱着我随大伙去看飞机。到了毛主席塑像那儿,果真看到了一个直升飞机。它停在塑像旁边的小楼门前的广场上。周围站满围观的人。有一个身穿军大衣的人往飞机上拎东西。人群里有人说那是往飞机上放鸡蛋。
母亲抱着我站在人群里,飞机螺旋浆旋转着,卷起大风和尘土。母亲感觉我的腿不停哆嗦就问我:闺女,你害怕啊?我摇头,说:不。母亲又说:那腿咋哆嗦呢?我不说话。母亲抱我看了一会儿,不等到飞机走,就抱着我回了。从毛主席塑像到我家距离不算太远,可我长的胖,穿得多,小脚母亲抱着我去又抱着我回。一路都没撒过手。走着走着,她就走不动了。到党校那块儿,不得不把我放在地上,用手捂着胸,脸变得更白了。有人经过我们身边,径自走远了。幸运的是,邻居们有回的了。见到母亲和她打招呼,问母亲怎么了。母亲说:----唉,走到这儿我说啥走不动了。心跳的七上八下的,他婶儿,麻烦你个事儿,帮我抱抱孩子吧,要不真的回不了家了,让你受累了。邻居们都知道母亲身体不好,好心的婶儿毫不推辞,爽快地把我抱起来在头里走起来,母亲一个人在后面慢慢走。到了家,婶儿把我抱进了大门。放在地上,说:你在这儿等着啊,你妈一会儿就来了。说完扭身走了。我穿着棉袄一动不动地在地上等着,过了一会儿,母亲一个人吃力地回来了。她前胸起伏着,说话声有点哆嗦。
母亲每天四点钟就醒了,她披衣做针线。我家的棉衣,每年都要全部洗拆一次。把没棉花的地方填上新棉花,把赶成蛋的地方重新絮一遍,冬天一来,每个人都换上暖暖和和干干净净的新棉衣新棉裤。而且棉衣棉裤都有厚的有薄的,厚的大冷时候穿,薄的乍一冷就穿。母亲总是把不穿的旧单衣做面,把旧的秋衣做里儿,做成棉衣。做针线做到天蒙蒙亮了,她停下针线活,洗脸梳头,利利索索地出去抱柴禾,点火做早饭。等饭端上来,我们先吃饭,母亲喂猪啊鸡啊,有时饭凉了,她就用热水泡点馒头吃算是吃早饭了。然后打扫房间、洗衣服----等一切都收拾停当,母亲又要准备午饭了。
夏天天长,父亲下班的时候天还亮着。有时下了班,他顾不上进家门,拿起镰刀去割猪菜。我小时候非常粘父亲,因为他好脾气,又因为我最小,他最疼我。我喊:爸----,我也要去。爸听见就停下自行车,我跑到跟前,从他胳膊下面,挤到自行车前梁,蹬着车蹬子,把着车把,坐到车梁上去。父亲重新蹬上自行车,载着我,去地里了。黒土地长满了密密的庄稼和野草。父亲骑车载着我出了家门上了土路,往东边走,那边有个家属连菜园,附近有许多地方长野菜。家属连,连队的连。家属连的家属们包了一块地种菜,种的菜用牛车拉着出来卖,年终分红。我经常看到她们三三二二地挎着筐,经过我家门前。家属连菜园附近也是我家自留地的位置。我家有二根垅的自留地,人口再多的分三根垅。家家地里种着玉米、土豆和豆角。夏初,玉米刚抽穗,土豆刚开花,豆角也没结,还没到收获的季节。父亲边骑车边看,他看哪里刺菜、苋菜多。父亲一停车, 我就跳了下来。父亲找的地方,一定有很多的刺菜、苋菜,他边割菜边往袋子里塞,我在地上找野花啊,野姑娘啊,甜星星啊。吃甜秆还不到时候,要不让爸削个甜秆吃也很好。小虫见人来了,围着人脸飞来飞去,我用手挥着它们。远处的天空和大地触到一起,黒压压的。近处的天有地方还露着白底儿,长长的墨蓝的云在天上拉伸着,像被刷子刷上去的。西边的天际还有太阳小半个脸,五彩斑斓蛮好看的。父亲割着菜,刺菜上面有很尖很多的刺,特别扎手,可是父亲像是没感觉,一把把地割着放到袋子里去。一会儿袋子就鼓起来了。蚊子闻到了人味,越来越多,身上落的到处都是。我开始不停地打、拍,二只手不够用了。就开始喊了:爸,什么时候弄完啊?回家吧-------啪!啪!和蚊子较量着。被蚊子叮的地方,起了红疱,又挠又搓,我更急躁地催父亲:别整了,爸,快走啊!父亲一边更快地割菜,一边答应着:嗯嗯,这就走了啊。父亲把袋子装的满满的,终于住手了,他把袋子绑在自行车后面,我逃一样爬上车,父亲等我坐稳了,就骑上车走起来了。
车一走起来,我就松了一口气。骑车的父亲好像也高兴起来。完成了一天工作的他边骑车边和我有说有笑。我懒得说话。父亲为了让我开心,故意用好笑的姿势骑车,我没看见一样。因为还有好多的蚊子跟着我,我每次回头,都能看见一团,在我的后脑勺的地方执着地飞着。有的还落在了脚上和腿上。我一手抓着父亲衣服,一手打着。父亲迎着落日一脸宁静地往家骑,他有点享受此刻。那时父亲正值壮年,三个孩子尚末成人,他心中一定有许多憧憬。同时我也看见父亲的脸前也有一团蚊子不依不饶地,有的落到了他的脸上,父亲不得不单手把把,边打边蹬车。车终于驶上了东大道,大道上不停过车,一会儿过来一辆马车,马蹄子得得落在土路上,马边走边扭着结实的屁股,甩着马尾巴,我隐约看见车老板坐在车上摇着马鞭。一会儿过来一辆小业特,带着拖挂哐啷哐啷地响,扬起一阵尘土。好容易骑到一委路口,总算拐上了我家门前的小路。离开了大道,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灯光里不时有人从门里出出进进。不知谁家的狗胡乱冲着路叫。我伸头往家望,见我家的大门开着,走廊里的灯光洒在外面,厨房里亮着灯,妈妈一定在厨房在忙碌碰上。到了家门前,我跳下了车,父亲放好自行车、镰刀,卸麻袋。我感觉腿有点麻,一瘸一拐地走进屋里,母亲听见我们回来了,开始往屋里端饭,小饭桌摆在炕上。我脱掉鞋,爬上了炕,感觉又累又饿。父亲可没那么快进屋,他把袋子里的菜抓出来给猪圈里的猪扔下一些,又给鸭和鹅扔一些,猪和鸭鹅都欢快地叫着吃菜。父亲把余下的放到仓房里,明天母亲再烀熟掺上饲料喂它们。
下次父亲上地里,我又跟着了。地里尽管蚊子多,却有挡不住的诱惑:无边的田野,无栏的天空,云像是开在天上的花团,让人要醉了。
狼皮帽。我家有顶狼皮帽,是真皮做的。狼毛长长的,戴上感觉热热的。冬天刮大烟泡的时候戴着很顶事儿。小时候我一看见这狼帽被扔在坑上,就吓得不敢看,感觉旁边趴着只狼。它在炕上我就坐立难安。有时大着胆子,用手指头提溜起它来,一下子用力扔到被窝垛上去,以为这样就看不见它了,可是有时没那么顺利,它又弹了回来,反倒更吓我一跳。因为害怕,这帽子后来被父母放到了仓房里,后来不知为什么就不见了,到现在都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父亲说打狼的时候还没有我,雪下的都堆到腰了。当然在东北这不算稀奇,雪大是常事,雪小才奇怪。大地被雪盖的严严实实,草都被盖在雪下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上只有树立在那儿,大烟泡一刮,又干又脆的树枝就被刮断了,咔吧咔吧的。风呼啸着,雪粒子刷刷地落在房檐上。整个冬天雪都不化。外面野地里、林子里的动物就难过了。找不到食物的狼就进屯子了。有一只就在我家房子后面打转,找吃食。我父亲早晨起来,发现了雪地上狼的脚印。
饿昏的狼来了又来。早已有准备的父亲和几个邻居手里举着镐头和叉子把狼打死了。狼皮做成了帽子,一家分了一顶。
小时候没有零食,疼孩子的父亲去林子里采榛子给我们吃。母亲说林子里潮湿,要穿靴子,靴子防水,父亲点头。天不亮父亲穿着母亲备好的衣服鞋子就上山了。他一出发,我和哥就盼着父亲早点回来。盼到中午,父亲扛榛子回来了。他把装榛子的麻袋扛进屋扔到地上,然后就累得躺倒在炕上不想动了。我和兄则跳起来一哄而上打开父亲弄回来的二个大麻袋,麻袋里各装着大半下还带着露水的,有鲜嫩萼片的榛子。手伸进麻袋,抓出一把榛子,从外面找来砖头,用砖头在地上砸开榛子的外壳,拾起榛子仁,剥几下,丢到嘴里。榛子仁脆脆的,还带着汁浆呢,别提多好吃了。母亲让哥把袋子里的都倒出来,怕焐坏了。父亲笑着和母亲说:坏不了,不等到坏,就被这些孩儿们都吃光了。母亲听了父亲的话忍不住低声笑了。
家乡人越来越多,楼房越盖越多,但是有的地方依然保留原来的旧貌。主街道还是那条。贯穿南北,像一根脊梁。它南头是火车站,北头是毛主席塑像。火车站与毛主席像遥相呼应。从火车下来,出了站,一直向北,走到毛主席塑像再转向东,沿着一条向东的路,走到头,就是党校了。党校门前是一条南北路。跨过这条路,就是我家所在片区:“一委”的路口。我家那里的“委”相当于现在的小区 沿着“一委”这条路向东,走到离“东大道”不远的地方,就到我家了,我家在路南,“东大道”是分界线,过了它就是野地了。
从一委围着毛主席像逆时针转,依次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委。后来房子一直盖到火车站了,“委”也越来越多,有了十委、十一委-------一直到十八委。
毛主席塑像那儿原来有个二层楼的小商店。小商店楼上卖布匹,棉花,毛线、针线等等,楼下卖食品。下层最吸引我,里面有蛋糕、糖果还有苹果的奇异的香味。我缠磨着妈:妈,小商店有卖苹果和鸡蛋糕的,别人家都买了,为什么咱家不买啊?正在做棉衣的妈听了我的话半天不吭声,过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了三个字:咱不买。我不依不饶,哼叽着:咱家也买嘛,我想吃。妈低着头边干活边说:那些都是人家买了串门,看老人、病人的,好好的谁买那些吃啊?我听了就不说话了,以后也就不要了。
姐姐说:老大憨,老二奸,家家有个坏老三。我就是坏老三,家里最不省事的那一个,特别爱“磨”人。最爱“磨”的人是父亲。春天来了,我让父亲带我去玩儿。父亲就带我去采黄花菜了。骑车往北走,骑到造纸厂附近的一片草地父亲就靠边停下。草地上有很多野黄花,还有婆婆丁,芨菜,苦菜,还有小蝴蝶在草上飞来飞去,有时冷不防还跳出个胖蝈蝈,或者小蚂蚱。我一看见蝈蝈,就大声喊父亲,父亲会编蝈蝈笼,捉个大蝈蝈放进去,带回家。到家的蝈蝈整天叫着,有时我放块西瓜进去,可是没有用,养着,养着它就死了。我觉得蝈蝈好可怜,大概父亲也可怜蝈蝈。因为我喊了半天,他也不编笼子,只是采黄花菜。我则蹑手蹑脚地试着捕蚂蚱,捕了几次,都眼见蚂蚱三跳二跳跑掉了。地上还有紫色的小花,被风吹得东倒一下西歪一下的,我采下来握在手里。
父亲采一会儿黄花菜,就不采了。他躺倒在草地上,看天。不过只一会儿他就又起来了。用自行车载着我,父女二人在春光里回家去。
到了家,我把瓶子灌上水,把采回的小花插进去,放在窗台上。父亲把采来的黄花菜焯一下,新鲜的黄花菜有种非常浓的特殊气味,闻着都上头。只有父亲一个人吃的津津有味。母亲说父亲口壮。平时都是母亲做饭,父亲难得下厨。偶尔父亲也有自告奋勇做饭的时候,这时我们就惨了。因为父亲是这样做饭的:他把土豆白菜剁成块,一古脑放进锅里水煮。如果家里面正好有点肉,父亲就把猪肉也切成块和土豆白菜一起煮,煮好给每人盛一碗,端上桌就开饭了。我和父亲是一伙儿的,是父亲的铁杆队员,当然要维护父亲尊严,我硬往下咽。我兄则不同了,他忍不了。有一次吃着吃着他竟然哭起来,大着胆子控诉:说爸做的饭像猪食!爸爸听了并不真生气,边吃边佯装生气,骂哥:胡说!混蛋,没饿着你!妈听了,护着哥说爸:看你做的这是啥饭啊?还怨孩子!爸就不说话了。过一会儿,爸爸为了缓解气氛,说:还是俺老闺女好。爸做的饭好吃不?我边吃饭,边不动声色地说:嗯,好吃。爸听了继续问:愿意吃不。我违心地说:愿意吃。爸听了脸上就有笑容了。我哥听了,可生气了。他看着我放狠话:傻玩意儿,你等着,看我哪天不整死你。我听了面不改色,不睬他,继续吃饭。尽管乍一听他的恐吓语我也害怕,可是转而一想,我有爸给我撑腰怕什么,才不理他呢,我当没听见。父亲见我吃的欢,还以为我真的爱吃,又舀了一勺给我,我慌忙用手盖住碗,摇头,说:爸,不要了,吃饱了,然后把碗里的饭一古脑全咽下去,离席了。
家里窗户对着菜园子,我最喜欢家里的菜园子了,黒油油的土里面种着水萝卜、小葱、菠菜、生菜、西红、黄瓜。刚摘下来的黄瓜用手把刺一拧,直接入口,那个香啊。家里菜园里有一个酱缸,装着母亲做的黄豆酱。
黄豆酱做起来可不易呢。秋天新黄豆下来了。父亲和母亲晚上就开始烀豆子了。把黄豆放在大锅里烀的烂烂的,捣碎,打成一个个方方正正的酱块子,包起来码好。等到来年春天,母亲把丝糯好了的酱块拿出来。把包纸去掉,再把大酱块一个个地掰成小块,用水冲洗一下,把小酱块一个个地下到装好盐水的缸里去,下完酱块,再往缸里放上一个用来打酱缸的筢子,最后缸口蒙上干净的纱布,为了防止纱布被风吹走,纱布四周栓上四块小石子,酱就下完了。下完酱,母亲又多了一项工作。每天打酱缸。除非赶上雨下起来不停的天气,否则每天都要打酱缸,每次要打五分钟以上。这样过一个月左右,黄豆酱发酵好了。生菜、小葱也都下来的时候,蘸着酱吃特别香。我家的酱能一直吃到秋后,等天冷了,酱就有点结冰了,父亲把酱缸拿回来,里面还有一点余酱,挖出来放在钵里。然后把酱缸刷好,扣起来明年继续用。
黄太平果树。我家菜园里有一棵老大的黄太平果树。因这棵黄果树,我可让小伙伴羡慕了,它也是我的骄傲,我家菜园子后面就是小学校。每次我回头望家,就看到这棵大果树在园里,心就踏实,也觉得自己很富有。果树开的花很密,把整棵树都染白了。从果子只有指头肚大小开始我就从地上拾着吃,一直吃到秋天,为了方便我们摘果,父亲做了个勾子,挂在树权上,每次去园里摘果,我都用勾子,勾住果实轻轻一拉,就掉下来了。高处的难弄了,天冷了还在树上挂着。有的变成糖心了,吃一口都流糖水。为了能让我们吃的久一点,母亲把果子装到坛子里用酒醉上封好,存放起来。母亲常说:有东西不能一下子吃完,吃完就没了,要细水长流。
可是放了不久,我们就开始惦记了。哥糊弄妈,说坛里的果子坏了,妈听了,就笑。她知道这是哥的小招数。可是经不起哥煞有介事地一个劲儿劝。她也怕果子坏,犹豫了再三还是准许开坛。哥开坛一看,果子还那么新鲜,还带着酒香,妈妈嗔笑着说哥:小兔羔子,要不是你糊弄妈,还能放些日子。这一打开,吃起来就快了,吃了这些还有吗?正像妈说的这些果子没几天就被我们吃光了。
园子里飘着果菜的清香。
夏天家家都开窗睡觉,清凉的空气、淡淡的草香,还有远处的哇鸣,近处的蛐蛐叫。月亮一会儿进了云里,一会儿又出来。菜园里的小黄瓜晚上长的才疯呢,一晚上就长很大。早上起来在黄瓜架上找,一定会有几个新黄瓜挂在叶子中间。西红柿也会红好几个,水萝卜也红红的露出了土。
我家栅子四周种着豆角,有花豆角,白芸豆还有油豆角,我最喜欢吃油豆角和花豆角。母亲摘豆角时还摘上几个茄子,如果秋天新鲜土豆下来了,她就把油豆角土豆茄子一起炖上,中间再加点自己做的黄豆酱,吃起来又面又香,别提多好吃了。
冬天的时候,就不好玩了。外面的风刮起来鬼哭狼嚎的。母亲晚上九点准时熄灯。这时家家也都已经熄灯了,外面漆黒一片。只有风的呼嚎。一熄灯,我就觉得无聊了,让父亲给我讲故事。父亲怕影响家里人睡觉,就小声说:听,外面什么声儿?我听一听,只有风怪叫着。父亲说:动静可吓人了,别说话了啊。我还是忍不住说话,依然让父亲讲故事。父亲只好小声说:嗯,讲个大铁人的故事吧?我一听又是大铁人的故事。就不想听。因为他每次讲这个大铁人的故事,都是一样的,只有开头没有结尾,永远只是那几句话:从前有一个大铁人,走路咣铛咣铛------,我问:后来呢?父亲不讲后来,而是更神秘地让我听外面有什么动静,接下来就说外面有奇怪的动静。如果认真在听,他又说:像不像熊瞎子的声音?说着还学了二声,趁我发愣的时候,父亲说:别说话了啊,让熊瞎子听见就麻烦了。我也就静下来,一会儿就睡着了。
父亲讲的最好的也是我最喜欢的故事是人参孩儿的故事。
父亲这样有声有色地开头的:从前啊有个小孩儿,和爷爷住在山下。小孩儿经常上山玩儿,在山上遇到另一个小孩儿。这个小孩长的白白的,还戴着红兜兜。二个小孩认识以后,就在一起玩,玩够了,就各回各家。爷爷见孙子回来,就问孙子:去哪玩儿了?小孩就告诉爷爷:去山上,和一个小孩儿玩儿。老头儿觉得奇怪,这儿只有自己一家,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小孩儿呢?他又问孙子:这小孩家住哪啊?孙子答不上来。老头想了想跟孙子说:明天给你一根红绳,和小孩儿玩的时候你趁他不注意偷偷把这红绳栓在他胳膊上。孙子听了爷爷的话点头答应了。第二天,小孩儿带着爷爷给的红绳又上山玩去了。二个小孩玩着玩着,小孩想起了爷爷的话,就把带来的红绳悄悄系在了小伙伴手腕上了。天晚了,二个孩子一个下山,一个向另一边走。小孩走着走着见到了爷爷。爷爷问孙子:那个小孩呢?孙子答:回家了。爷爷又问:爷爷给你的红绳呢?小孩说:系在他胳膊上了。爷爷说:好孩子。领我去你们刚才玩儿的地方。孙子听爷爷的话领着爷爷往回走,回到原地,爷爷低头找,孙子问爷爷找什么,爷爷说:和我一起找红绳。孙子一会儿发现红绳的一头儿落在草上,另一伸到前面去了。爷爷高兴地拾起红绳头,一点点地绺着红绳朝前走,孙子跟着。走着走着红绳钻进了土里。爷爷看见,走过去拨土,孙子站在边上看,他不明白为什么红绳拴在小伙伴身上,怎么钻进了土里呢?爷爷往外拨着土,红绳露得越来越多,看见红绳扣了,还是系上去的样子。慢慢地,土下面的东西露出来了,爷爷高兴地抹了一把汗,他直起身子,一棵白白的人参立在土里,它还没有完全被挖出来。爷爷激动地说:这就是和你玩的小孩儿,它不是小孩儿,是个人参娃娃。听了父亲的讲的这个故事,我想要是哪天我也能遇上了一个人参娃娃就好了。
父亲那个相机是我国第一部国产相机:华山牌。它记录了我们三个成长过程,记录着我们一家的生活。父亲还喜欢吹口琴、拉二胡、弹琵琶。他下班到家,趁着吃饭前的空档,有时坐在炕上吹一会口琴,或弹一会儿琵琶,或拉一曲二胡。这些都是父亲自学的。父亲没读过书,母亲说父亲哥们三个,只有我的二叔上了私塾。我爷爷奶奶说我二叔老实,嘴脓,供他读书好娶媳妇。
四八年,前方战事正紧。母亲辛苦做家事,父亲在部队里打仗。那时候母亲每天都会拜菩萨,求菩萨保佑父亲。也许母亲的诚感动了上苍,十年后,父亲活着回到了家乡。父亲虽然没上过学,但是在部队里学了很多文化。他识乐谱,能读大部头的文言文名著。我小的时候听父亲给我讲三国演义,他给了我最早的启蒙教育。父亲除了喜欢乐器,还喜欢听歌。家里有一架电唱机,那也是父亲省吃简用买的。若工休日难得有了空闲,他会小心地把电唱机拿出来,放唱片听。郭兰英的唱片最多。“我的祖国”是父亲的最爱,一听这首歌,父亲就不由地想起了抗美援朝时的很多事情。
东北的大雁多,春天来,秋天走。在天空上它们一会排成人字形,一会儿排成一字形。我小时候经常指着天空喊:爸,你看,大雁来了!父亲就抬起头来,看一阵,说:可不,来了这么多大雁。(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