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时,我的数学老师是一个上海知青,叫范小弟。范老师长的瘦瘦的,中等身材,四方脸,戴着近视镜。在我幼年的记忆里,他总是一个人默默走着上班、下班。大家见面尊称一声:范老师。范老师听了,望向对方,木讷地笑笑,点点头,答应一声:啊!。
范老师对学生很和善,对学生要求也很严格。
如果哪个人上课不专心听讲,或者不认真完成作业,就会被他叫到办公室谈话。有时谈着谈着嗓门高起来,脸也红了,眼睛瞪着,有点吓人。但是范老师从不挖苦人,更不会骂人和打人。
知青返城的时候,我们以为范老师会像其他人那样,飞快地办理离职手续,飞快地离开。
没想到一天天过去了,范老师始终没有要走的迹象。有一回课间操结束,我第一个跑回教室。一进门就看见范老师一个人坐在教室后面,脸冲墙,手里拿一本书,呆呆地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后来听说范老师不走了,定了。
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们学校要参加教育局举办的数学竞赛。
我有幸入围,有幸参加范老师的赛前辅导(范老师是数学竞赛辅导员)。
那天辅导结束,我和同路的小伙伴们一起回家。刚走出校门不远,我就发现大家和平时不太一样,三三二二地挽着胳膊走路,很沉默,只有我一个人单着。
马路上,车鸣着喇叭急火火地狂奔着,我不停地找话题逗引大家说话。可是小伙伴们像是打定了主意,不搭腔,把胳膊挽的更紧了。
我自知无趣,闭起了嘴巴,不再发言。
一个同伴冷不丁抽出挽着的胳膊,轻轻拍打了另一个人胳膊一下。被打的人惊了一下,跳起来还手。打人的那个机灵地笑着躲开了,被打的不依不饶追上去,大伙见了都乐起来。效仿着你打我,我拍你,又跑又闹。
有人离开马路,跑到了路边的沟里,有人跑到了别人家的栅栏前。还有的一会儿跑上马路,一会儿又跑下去了,跑成了弧线。
我羡慕地望着,好想加入,可是却没有勇气主动上前。
后来小伙伴们离我越来越远,大路上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看见跑得快的跑到了自家门口,向其他同伴摆摆手,回家去了。有的拐了弯,上了通往自家的小路。
我像是掉队的雁,落在后面。
第二天,范老师照例做辅导,
辅导结束的时候,我依然和原来的同伴一路回家。
小伙伴们依然亲密地挽着胳膊。太阳红着脸站在西边的地平线上。
我接受昨天的教训,只走路,不主动发言。
过一阵,又有人忍不住了。和昨天一样。一个人打了另外一个人胳膊一下,大家又跟着闹起来,你打我,我打你。最后还是把我一个人扔在马路上。
接下来的几天都如此。
恶作剧的味道越来越浓了。我感觉头顶上像有一片乌云,越来越厚重,越来越让我感到压抑。
范老师的家也在我家的那个方向,有时我能看见他远远地走着,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在光影下仍能辨认出哪个人是他。
就在我受困于伙伴关系,又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有人跑来告诉我:范老师找。我一听,急忙跑到老师办公室。站在门口往里望,只见范老师正在桌前低头忙着什么。我走进去,站在范老师面前,叫了一声:老师!
范老师听见,醒过神来,顶着黑框眼镜看了看我,慢悠悠地对我说:-------竞赛辅导班要加进来一个人-------。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范老师接着又说:------把于燕加进来啦。
于燕是我家的邻居,也是我自小的玩伴。她学习成绩也蛮好的。只可惜初选的时候,差一分落选了。我一听范老师说要把于燕加进来,马上高兴起来。
范老师又说:这样做一是为了给于燕一个机会,二也是为了你回家能有个“伴“!
范老师话音刚落,我哽住了,他清澈的眼眸在我视线里模糊了。
我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我真想说:老师,我在回家的路上正需要一个真正的“伴”!!
可是我一时语塞,发不出一声,只是对着范老师不好意思地笑着。范老师看出了我的窘态,意会地点点头,表示他的话说完了,我可以走了。
我最终连个像样的谢字都没有说成,就匆匆告别范老师,跑了出来。一出门,我就像一只小鸟张开双臂,在教室外面的空地上兴奋地胡乱跑着。
于燕进入辅导班后,我再也不郁闷了。放学后我和于燕挽着胳膊,像别的女孩子那样,亲亲密密地说着悄悄话,一起往家走。
范老师后来成为我就读的小学校长,在我母校一直工作到退休。现在他已步入古稀之年。不知他退休以后是回到了故乡上海,还是留在了他一生孜孜不倦地培育桃李的北疆。当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真希望师生之间能有感应。桃李无数的范老师大概早已不记得当年那个皮肤黒黒的,嘴很大,一笑起来,嘴角都能咧到耳根子上去的傻丫头了,这个傻丫头像他一样也做了一辈子教师。